《坏种(强取豪夺,1v1)》 1.狭路相逢 十二月的曼谷山雾砌雨,枯霭雾气朦胧长街,较于往日略发清冷。 程晚宁从书包抽出一本书,护在头顶挡雨。怪这雨来得太急,害她连伞都没准备。 细密的雨滴沿着发丝渗进皮肤,淹没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近日,我市发生一起连环杀人案,被害者均为家庭富裕、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性,请广大市民出门在外警惕陌生人……” 街头的广播定时响起,重复着不知播了多少遍的重大新闻。可倘若真的遇到危险,想跑也跑不掉吧? 最扯的是,警方调查了现场的脚印,居然推测凶手为身材娇小的女性或未成年孩童,想想都不太可能。 眼下夜色已深,程晚宁顾不上耳边循环播放的喇叭,一路小跑,只图快点到家,却在不知不觉间踏进一条昏暗的巷子。 这是条旧巷,很久没人来过。再加上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一个人进去不太安全。 小径无灯,唯有月色投下的微光勉强照亮前方的路。 程晚宁刚要摸黑往回走,便听到身后一阵苦苦哀求的男声。 听得很清楚,也就是说两人距离不远。要是贸然逃跑,发出的脚步声恐怕只会引火上身。 她就不该进这个巷子。 程晚宁下意识联想到近日新闻播放的连环杀人案,攥紧手中的手机,准备逃跑后找机会报警。 巷子深处拐了个弯,程晚宁躲在墙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偷看。 视线中,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跪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什么“不是我干的”“求您放我一马”“让我干什么都行”。 他对面站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个子很高,腿也长。这么冷的天,他上半身就只穿了件蓝色夹克,看起来很薄。 年轻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没什么动作,嗓音极其慷懒:“嗯,我知道不是你。” 胖子以为自己得救了,眼中一喜。 谁知,下一秒,男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枪,对准胖子的脑袋。 胖子额头顿时出现一个血洞,到死都是惊愕的表情。 死人了。 男人单膝蹲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仍旧是不轻不重的语调,仿佛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我能怎么办呢?” 墙后的程晚宁目睹了这一切。亲眼见到杀人现场的她惊恐地捂住嘴,极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她想跑,可就在动脚的前一秒,后侧的声音如同梦魇般再次响起—— “还有你,别在墙后躲着了。” 话音落下,程晚宁的双脚顿时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进退都是败局。 从刚刚看到的一幕,程晚宁推测,这人身手应该很好,而且极其危险,杀了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跑也跑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她只能乖乖听话,转身望向他。 这是程晚宁第一次看到凶手的正脸。 那是一副极好看的皮囊,五官线条凌厉,眼形狭长深邃,顺着深挺的眉骨延展出浅浅的内双,又黑又沉的瞳孔衬得脸愈发冷白。 跟她想象中的杀人犯简直大相径庭。 光影斑驳染他眉目清隽,浅浅的月色勾勒他脸庞的轮廓。对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的模样,锋芒却不减半分。 此刻他就斜倚在侧边的墙上,流畅的下巴微扬,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表情,眉峰挑起: “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到……”似是觉得不妥,程晚宁连忙改口,“今天看到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胆小怕事,只相信死人的嘴。” 狗屁胆小怕事。 “我家很有钱,你要多少都可以……”程晚宁吓得小脸苍白,“你放我走,今天的事,我真的不会说出去!” 到底是个高中生,遇见这种杀人灭口的恶徒,也只有哀求的份。 但可以确定的是,刚刚胖子求饶,他没放过。现在换成她,他一样不会放过。 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赎金上:“哥,我浑身上下没几个铜币,你把我杀了没好处的……你应该听说过程允娜和宗奎恩吧?” 对方来了兴趣:“哦?他怎么了?” 见有用,程晚宁添油加醋:“我是他们的女儿,我爸妈很有钱,你想要什么他们都会答应你的。” “真的么?” 程晚宁眼睛一亮:“真的,真的!” “可惜我不要钱。” 一盆冷水把程晚宁的希望之火浇了个彻底。 她紧咬着唇,鼓起勇气道:“可如果我死了,他们不会让你活下去的,他们会带警察来抓你。” 闻言,程冠晞掀了掀眼皮,难得向这边投来视线,语气却不善:“威胁我?” 他最讨厌有人警察来警察去。 对于他这种常年活跃的犯罪分子,如果报警真的有用,也不至于让他逍遥到现在。 程晚宁怕他生气,有理有据地分析:“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一个中学生威胁不了你什么,就算报警也没有证据。所以你杀了我没什么用。” “有道理,那我还不如从你身上切一部分,寄给宗奎恩那老头,没准能捞点钱。”话题又绕了回去。 “你把我切了没好处的,我爸妈知道我受伤,会很难过、很生气的……” 由于淋了雨,程晚宁的头发湿漉漉的,发梢都塌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不动声色地垂眼看她。 小姑娘矮他太多,但皮相骨相很美,未施粉黛的皮肤白皙如瓷,眼底有着清澈脆弱的美丽,和她与生俱来的倔强。 世界荒诞,如一人竭尽一生也格格不入的悲剧,她的双眸却如同湖水般澄澈,始终如一。 他记起来了,这女孩是宗奎恩那老东西十几年前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女婴。 个子真小。 尽管比八岁那年长高了不少。 他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话里意味不明:“巧了,我也姓程。” 程晚宁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看在我们同一个姓的份上,可以放我一马吗?” “偷听人墙角,你爸就这么教你的?” 她低下头,装作自我反省的样子:“对不起,我下次不听了……” “……”男人生怕她再冒出一句“请你原谅我”之类的话,“给你十秒钟,出不了这个巷子就别走了。” 程晚宁心中大喜,刚准备开溜,又听那人问:“还有,你刚刚喊我什么?” “什么?”程晚宁反应过来,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哥?” “下回别乱认亲戚。” 程晚宁一愣,只管应“好”。 趁着她回答的功夫,程冠晞望了眼巷子的长度,提醒:“十秒钟要到了。” 他看起来像是在故意刁难,程晚宁不敢再怠慢,匆匆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朝小巷出口的光亮处狂奔。 倾盆大雨淹没她的破碎,没给她留下一刻喘息。 那一年,程晚宁十五,与她狭路相逢的程冠晞二十二。 外头黑得彻底,雨声大到淹没了一切。 2.噩梦 跑出巷子,程晚宁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派出所报案。 但由于证据不足,且那段路没安装监控,光凭一个小女生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以立案。 程晚宁急了。她怕那人反悔,来找自己灭口。毕竟她连那人的脸都看见了,就算对方心再大,也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她。 她又向警方详细描述了一番那个人的样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包括他姓程的事。 当听到凶手的右手食指上戴了一个嵌着蓝宝石戒指时,警察脸色一变,给她看了一张戒指的放大照片:“是这个吗?” “对,对!”见侦查有望,程晚宁头点得像拨浪鼓。 几个警察顿时交头接耳起来,说得很小声,听不清内容。 商讨完,给她看图片的警察回过头:“你描述的情况我们知道了,这边会尽快调查的。” 敷衍的官方语言,一看就是想让这件案子不了了之。 曼谷的警察大部分都是如此,表面上在阳光的普照下当虚与委蛇的正义者,实则站着岗位不负责任,非得事情闹大了才出手,因此导致这块区域治安很差。 幸运的是,程晚宁生在一个富贵家庭,她不敢想象,在这样一个看重权势的地方,家境贫寒的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对方不肯,程晚宁也没办法硬来,只好道了声谢离开。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再遇见那个杀人犯。 她想起刚刚警察给自己看的戒指照片,在百度上搜索名称,最上方的帖子标明了它的市场价。 看着那串惊人的天文数字,程晚宁忽然就明白了,那些警察为什么敷衍了事,以及凶手为什么不图财。 能买得起这种奢侈品的,放眼整个泰国也寥寥无几。 怪不得听见那个钻戒时,警察的脸色变得很奇怪。 他们猜到了凶手的身份,而这种大人物是他们怎么样都得罪不起的。 善恶的概念,判定的标准,都拿捏在社会高层人士手中。他们说对,就是对;说错,也没人敢反驳。 撕开生活的表皮,内里都是阴暗的,只不过有信仰光明的人不想承认罢了。 - 程晚宁到家时,棕色复古时钟的指针刚好正对着“二”。 她不可避免地挨了父母一顿臭骂。为了防止她在外胡闹,宗奎恩甚至提出,要雇个保镖时时刻刻盯着她。 这就意味着她将失去仅有的自由。 程晚宁当然不干,使出浑身解数,撒泼打滚地向他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这么晚回来。几番哀求下,宗奎恩终于同意她的请求。 而对于今晚发生的事,程晚宁只字未提。 警察都拿凶手没办法,更何况她家呢?别到时候兴师动众,弄巧成拙,惹怒了凶手。 当晚,程晚宁做了一个梦。 幻境中,那人拿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在开枪的一瞬间,她大叫着惊醒,身体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确认身边是熟悉的卧室后,才放心躺下。 都过去了。 她安慰自己。 梦醒在灯火阑珊处,赴人间千万,来往过客无数。 事实上,从这一觉醒来持续到放学,程晚宁内心从未停止过恐惧。 程晚宁跟一个顺路的好友一同回家。她紧张兮兮地拽住对方的胳膊,道:“菲雅,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你目睹了一场凶杀案的整个过程,凶手发现了你,却无缘无故放你走,这是为什么?”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菲雅分析了一番这戏剧性的经历,竖起三根手指,“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他神经病,明知你会报警还把你放了,这不纯纯给自己添堵吗?” 程晚宁问:“如果那个人看着不像神经病呢?” “第二种,凶手很胆小,杀死前面那个人只是失误或过激反应,不敢再杀第二个人。” 程晚宁又问:“如果他胆子很大呢?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还有第三种可能,他对你一见钟情,出于爱情的力量不忍心伤害你。” “……越说越离谱了。”跟没问一样。 而此时,菲雅终于注意到程晚宁奇怪的反应:“怎么,晚宁,你撞见别人杀人了?” 菲雅性格大大咧咧,把这事告诉她,就相当于告诉了全校人,说不定还会拉着程晚宁再报一次警。 于是她“无中生友”:“是我一个朋友的遭遇,她不太明白,所以来问我。” “那你记得让你朋友报警,这种脑子不太正常的人,指不定会干出什么。” 程晚宁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呼:“完了!” 菲雅被她吓了一跳,侧过头,抬眸。 “我爷爷今天来我家办寿宴,我爸让我早点回家的。”程晚宁看着手表,已经过了时间。 “没事,现在去还能赶上个末尾。”菲雅拍拍她的肩,“我陪你一起去,刚好我一直想去你的大别墅看看来着。” 程晚宁纠结:“你确定吗?我爷爷有点凶。” “他还能不允许你同学去你家玩不成?大不了我就在门外站着。” 最后,程晚宁还是带上了菲雅回家。 暮色西沉,最后一缕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景物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滤镜,变得有些缥缈。 从进小区起,菲雅就开始对着各种豪华的建筑物感叹。 她家有钱,但没有程晚宁这么有钱。要知道,程晚宁之前上下学都是由司机接送的,标准的大小姐标配。这段时间结交了新朋友,才没让司机过来。 踏进别墅的那一刻,菲雅还在和身边人高谈阔论: “我跟你说,这法子也只有我能想到了,我真是个天才,天——” 几乎同一时间,二楼大房间的门被“砰”地踹开。 伴随着一声“孽子”,一个身材比例极好的男人大摇大摆地从房间走出,姿态随心所欲,完全不像刚吵完架的样子。 程晚宁怕父母和爷爷出事,想上楼查看情况,却在男人转头的那一秒刹住了脚步。 光影斑驳落在那人的黑发上,将其镀成了金色,冷白劲瘦的手臂搭在护栏上,另一只手抄在兜里。 听到这边的动静,他不紧不慢地偏过头,视线驻足在程晚宁身上,眉峰轻动,腔调散漫—— “天什么?” 熟悉的声线。 熟悉的面容。 ——她彻夜难寐的梦魇。 3.程冠晞 沉眠一夜的记忆被唤醒,大脑发酵出许多零碎的片段,精神世界被四面八方袭来的利剑刺得粉碎。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程晚宁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眼里带着惊恐。 在她的印象里,他是恶人,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那种。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 那人自上而下地瞧了她几眼,懒洋洋地拖长音调: “哦,是你啊。” 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呆在这儿,语气还这么平静?!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程晚宁更加震惊—— “见到表哥,不知道打声招呼么?” 话音落下,强大的漩涡压迫着她的胸腔,带给她溺水般的窒息感。 事情愈发不受控制,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你说什么?” “上回叫得倒挺亲切的,这回就不知道叫人了?” 他本就高,还站在螺旋楼梯上,这个高度差使他垂眸俯视一楼慌慌张张的女生,凌厉的眼锋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旁边的菲雅看呆了。 她戳了戳程晚宁:“什么情况?这是你表哥?” 她承认,自己确实被那个自称程晚宁表哥的人惊艳到了。他猝不及防地看过来时,有种近乎掠夺般的、惊心动魄的锋利。 但看样子,程晚宁并不认识这个人。 程晚宁这时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个人。她扶住菲雅的肩膀,让她先回去:“今天家里出了点意外,恐怕玩不成了。其余的等我明天到学校再跟你细讲。” 就这样,菲雅前脚刚离开,宗奎恩后脚就追下了楼。 他没给站在螺旋楼梯上的人一点好脸色,教训道:“程冠晞,你平时跟家里对着干就算了。今天你爷爷寿宴,你在那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程冠晞倒是无所谓:“没有胡说八道啊,没准这就是事实呢。” 说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挪到了大厅的沙发上坐着。 程晚宁对他的印象顿时差到了极点。 乱杀人,视人命为草芥,惹父亲和爷爷发火。 现在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她家的沙发上,就差来杯红酒了。 看到他拿起遥控器准备开电视,宗奎恩气得不轻,一把打掉他手中的遥控器:“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居然还有心情看电视?!” 程冠晞握着遥控器的那只手也一块儿被打到。他看着自己手背若隐若现的红印,面露不悦:“姑父把话说得这么重干什么,我只是想看看电视,了解时政,顺便陶冶一下情操。” “毕竟——万一哪天程家就倒台了呢?” 如果说前面的话只是家常便饭,那么这句挑衅的意思便已明显到了极点。 记忆中,还没有人敢和程家的人这么说话。 程晚宁在旁边看得云里雾里:“爸爸,他是谁?” 宗奎恩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还站在这儿,连忙收敛语气:“晚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他下楼起。”程晚宁指了指程冠晞,决定问个清楚,“我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家?” 她说程冠晞下楼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刚刚的话她全都听到了。 宗奎恩也不瞒她,介绍:“这是你程叔的儿子,叫程冠晞。按辈分算,他是你表哥。” “他怎么可能是我表哥?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程晚宁拼命摇头。 不可能的,这个恶人不可能是她表哥。 “程叔的这个儿子性子野,喜欢到处乱跑,前一阵子一直呆在金三角那块儿,前几天刚回曼谷。” 金三角? 程晚宁实在想不通,呆在这种充满暴力与犯罪,被称为世界上治安最混乱的地方能干什么。 与此同时,宗奎恩抬头看了眼时间,准备回到二楼继续为老爷子贺生,临走前不忘骂程冠晞一句: “你父亲说得对,你就是天生坏种。当初你妈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即便对方骂得这么狠,程冠晞也没什么反应。他头也不回地朝后一挥手:“姑父,慢走不送,小心地滑。” 宗奎恩上了楼,程晚宁重新审视了一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穿得比上次还少,长袖换成了半袖,露出了关节处微微凸起的骨头。 他虽然瘦,却很有料,从这里可以看到青筋利落的小臂以及纹理紧实的肌肉。 相较于昨夜,他的眼周多了一小片淡淡的青灰色,大抵是熬了夜,神色有些困倦,眉目间如同蜷缩着残山败水。 连父亲都这么说了,这个极度可怕的男人可能真的是自己那位素谋未面的表哥。 可她的表哥怎么会是这种人? 一直以来,程晚宁对家人的印象都是美好且温馨的,爷爷虽然严厉了点,却很疼爱她。就连不怎么见面的程叔待她也不错。 程晚宁知道自己有个表哥,也曾幻想过对方的模样。程叔那么厉害能干,按道理说,儿子应该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最起码,也要是个正常人。 现实与理想之间巨大的反差点醒了她,程晚宁意识到,自己的表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 就像父亲说得一样。 天生坏种。 虽然皮囊优越,内里装的却是恶鬼。 这种人必须远离。 这个念头刚产生,程冠晞就偏过头,不咸不淡地抛来一句话: “看够了没?” 程晚宁吓得一哆嗦。 “要看就过来看。” “不用了……”她吞吞吐吐道。 她刚刚才下了决心,要离这个男人远点。 对方逐渐有些不耐烦:“怎么,不听话?” 程晚宁怕他又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无奈之下走了过去。 他将视线定格在掉出去老远的遥控器上,朝那边昂了昂下巴:“不帮表哥捡一下?” 都这样了,居然还想着看电视呢。 程晚宁总算看出来了。他哪里是想让她过去,分明就是自己懒得动,把她当仆人使唤。 她不敢违抗他的话,乖乖蹲下捡起遥控器,放到茶几前。 “坐。”他拍了拍旁边的沙发皮。 程晚宁心惊胆战地在他右侧坐下,生怕他一不高兴就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然后看着程冠晞随手按下一个频道,电视屏幕顿时切换成新闻播报。 新闻上,一个泰国人被骗到柬埔寨赌场,欠下巨额债务后无力偿还,最终走上贩卖器官的黑路。 程晚宁不明白他看这个干什么,程冠晞不像是会关心时政大事的人。 他忽然开口:“你说,赌博这玩意怎么样?” 程晚宁直截了当:“这不就是杀猪盘吗?” 程冠晞又切换到另一个频道,仍然是新闻播报。 “近日,泰国政府、警方和军方共同联合,在北部城市帕府荣权县地区缴获价值超5亿泰铢的摇头丸……” 他又问:“那毒品呢?” 程晚宁盯着电视屏幕,认真答:“害人不浅。” 看着女孩一本正经的样子,程冠晞不禁嗤笑一声。 这丫头是真不知道自己家是干什么的,还是装傻? 如果是真的,那他都佩服宗奎恩和老爷子,保密工作做得真不错。 也是,这么小的女孩,又是宗奎恩和程允娜唯一的女儿,他们怎么舍得让她沾上这些玩意。 “小表妹。”程冠晞饶有兴致地引诱她说出那两个字,“你到现在是不是还没叫过我?” “啊,表哥。”虽然不情不愿,发出的声音却清甜悦耳,宛如羽毛拂动心口。 程晚宁突然想起进门时听到的那声“孽子”,壮着胆子问:“你刚刚在房间里跟爷爷说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我祝老爷子长命百岁,活到六十八。”程冠晞说话时,双眼没离开过电视一秒。 ……长命百岁怎么是六十八? “他今年几岁?” “六十八。” “……” 这换成谁能不骂你? 她环顾四周:“程叔今天没过来吗?” “程国伟去国外有急事。” 程国伟就是程冠晞的父亲,程允娜的哥哥。 “你平时喊你爸都是直呼全名吗?” 程冠晞挑眉:“不然我喊什么,老头?” “……” 被女孩问东问西的,程冠晞翻起了旧账:“我突然想起来,昨晚我放了你,你连个谢谢都没有,是不是太没礼貌了点?” 对待杀人犯,还要说“谢谢”?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又变成另外一回事:“谢谢。” “就说声‘谢谢’?” 那你还想怎么样。 程晚宁想了想,说:“我请你吃顿饭。” 程冠晞来了兴趣:“哦?什么时候?” 他倒要看看,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要请他吃什么。 “什么时候都行。但我这周末学校要补课,我把钱给你,你自己去买想吃的可以吗?” 这话把程冠晞气笑了:“程晚宁,你是公主吗?”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是公主是什么? 说要请他吃饭,结果是给他点钱让他自个儿吃。 打发叫花子呢? “不是啊,怎么了?”程晚宁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给点钱就想打发我?” 那一定是嫌钱不够。 “我可以把我这一周的零花钱都给你,不会让你吃不饱的……” 声音软糯又不显粘腻,听起来沁人心脾的舒服。 只是这话,程冠晞怎么听怎么恼火:“这回是给钱让我自己吃饭,下次是不是就轮到给我一根棒棒糖,让我一边玩儿去了?” 感受到对方的火气,程晚宁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想拒绝:“可是我跟朋友约好了明早一起去学校……” 程冠晞想起方才破门而出时听到的声音:“那个‘天才’?” 程晚宁忍不住插嘴:“她不叫天才,叫菲雅。” “哦,让她滚。” 话语说得太直白太干脆,一度让程晚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她是我朋友。” 他用眼尾扫她:“跟你朋友聊天重要,还是跟表哥吃饭重要?”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人。 别人都是求着他来吃饭,她倒好,一推再推,什么借口都拿来敷衍他。 “下午放学,可以吗?” 程冠晞终于做出让步:“放学呆在门口别动,我去接你。” 4.餐厅 好不容易送走程冠晞这尊大佛,程晚宁松了口气。 她上楼时,刚好赶上寿宴的结尾。 “抱歉爷爷,刚刚表哥在跟我谈事情,耽误了点时间。” “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她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是一条翡翠手镯。 这镯子是她专门找人打造的,花了不少钱。 程段升接过礼物,因程冠晞带来的怒火总算缓和了几分:“晚宁,少跟那混小子接触。” 程晚宁应了声“好”。 她从小就听话,很讨长辈喜欢。 殊不知,这其实是她的假象。她跟别人一样,骨子里都是叛逆的小孩,会陪朋友玩到凌晨,会喝一点酒,也有属于自己的野心,只不过不常展露出来而已。 但在程段升眼里,这个小孙女怎么看怎么乖巧懂事,再对比刚刚逼得他破口大骂的大孙子,他不禁陷入沉思。 该说是程国伟那家伙教育失败呢,还是程冠晞天生反骨呢? 天底下,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冷血的、智商极高的、野心勃勃的、手段狠毒的、天生坏种的…… 这些偏偏全被程冠晞占了,一个不落。 这些光是拎出来一个就很可怕的元素,要是聚集在一起…… 程段升不敢想象,那人该会多危险。 做他们这行的,心肠子就是要越狠越好,可狠过头了只会适得其反。 程段升总共有一儿一女,程国伟和程允娜是他的亲生孩子,宗奎恩则是程允娜看上的男人。 虽然是赘进来的男人,但宗奎恩的事业能力一点也不逊色于程国伟,进门后便得到了老爷子的器重。 程冠晞是程国伟的儿子,名义上是程段升的孙子。本来老爷子是想把程冠晞培养成下一个宗奎恩或程国伟的,没想到用力过度,养出了一个什么都不顾的反骨东西。 尽管连程国伟都看不惯他这个儿子,但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后代,也不好真拿程冠晞怎么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胡来。 没想到随着年龄的增长,程冠晞越来越过分,上次甚至私自用法子垄断了程国伟在芭提雅北部的市场,把他的赌场占为己有。这才导致程国伟急匆匆地赶去春武里府,连寿宴都没参加。 连自己亲生父亲的地盘都敢争,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程段升被这个孙子整得愈发不安,内心隐隐感觉他要搞出什么大动作。 真的等到那一天,不仅程国伟、宗奎恩和程允娜,连他自己都在劫难逃。 而老爷子之所以不待见程冠晞,还有个致命的原因—— 他是个私生子。 程国伟年轻时和一个叫宋娅的女人在一起,直到和正室结婚时,还没和她断清。宋娅先帮他诞下一个儿子,就是程冠晞。两年后,正室也生下一个儿子,取名程贺。 程段升看不惯宋娅,同样看不惯那个女人的孩子。 后来,宋娅死了。 可惜的是,程贺和他母亲也因意外死在了同一年。 于是,程段升和程国伟不得不重新花费大把心血培养程冠晞。 不得不说,程冠晞的确是个天才,不仅天赋异禀,而且学什么都快。很多事情甚至不需要教,便能无师自通。 可天才和疯子的差距,仅仅在一念之间。 事情一度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他们已经控制不住他了。 - 寿宴结束,程晚宁立即找到父亲询问程冠晞的事。 从宗奎恩口中得知,程冠晞确实是她表哥,只不过生性叛逆,跟家里人关系不和,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可普通的关系不和,能说得出今天这些话? 程晚宁提出一个致命的问题:“爸爸,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宗奎恩犹豫片刻,编了个还算合理的职业:“电诈。” “电信诈骗?”程晚宁错愕,“那不是犯法的吗?” 事实上,程冠晞干的事儿可比电诈严重得多。 程家做得本来就是违法生意,只不过比较隐蔽,而且是瞒着程晚宁进行,导致她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家是正经行业。 “所以跟你说离他远点,他干什么都随他,别影响到你就行。” 程晚宁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多少个人跟她说,要离程冠晞远点。 看来这个表哥还真是不讨人喜欢,上上下下全是骂他的。 经过两天时间的反复确认,程晚宁逐渐接受了这个极度危险的男人是自己表哥的事实。 而且听宗奎恩说,程冠晞这段时间都会在曼谷呆着,所以见到他是不可避免的。 而程晚宁盘算着,自己明天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陪他吃饭。 - 由于大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程晚宁彻夜未眠,直到早晨五点多才合上眼。 第二天一早的闹钟没能喊醒她,她自然而然地缺了一上午课。醒来后跟老师打了个电话,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半天假。 对着镜子洗漱时,她看见自己眼睛下方多出了一片青灰色。 她倒不是很在意,随便扎了个马尾辫就出门了。 程晚宁刚踏进班级一秒,就听见菲雅的大叫: “程晚宁,你太过分啦!说好一起去学校,老娘一大早在你家小区门口蹲了半个小时,结果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还迟到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程晚宁十分愧疚:“抱歉,我早上睡过头了,没醒。” 菲雅迅速转移了话题:“所以昨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表哥?” “应该是。”程晚宁把书包丢到座位上,然后晃了晃脑袋,顿时清醒了几分。 菲雅不解:“可我昨天看见他和你家人关系很不好的样子。” “呃……可能是因为他比较叛逆。”程晚宁打了个比方,“就像你堂弟,小时候经常闯祸,所以总是挨父母骂。” 菲雅一副“我懂了”的表情:“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程晚宁难以置信地指着她:“你……” “你就说有没有嘛。”菲雅抱着程晚宁的胳膊晃悠,言语里透着撒娇的意味。 程晚宁摇头:“没有,不过我可以回去问一下。” 只要是朋友说的,她能做到的基本都会答应。 菲雅比了个“ok”的手势,心满意足地回到位子上,留下程晚宁一人在座位上愁眉苦脸。 眼看着放学时间接近,她只能祈祷,程冠晞能忘记这顿饭。 毕竟他天天搞电诈,应该很忙吧。 今天放学,程晚宁破天荒地没等菲雅。她想自己先走,这样到时候程冠晞问起来,她可以说是自己没等到他。 然而,那个男人还是出现在了校门口,而且是正中间的位置,想避开都难。 大概十米之外的距离,还是初见那夜的夹克外套,单调的浅蓝被他宽阔的肩膀撑起。 程晚宁不明白,他一个电诈杀人犯怎么能如此招摇过市地出现在学校门口,就不怕被警察逮起来吗? 这时,对方低沉的嗓音打乱了她的思绪: “程晚宁,过来。” 她乖乖跑过去,这才发现他身后站了个人。 那人身材健壮,小臂足足有她两个胳膊粗。肤色比程冠晞黑一点,胳膊外侧有道长疤,像是常年训练过的痕迹,站在那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但要论压迫感,还是程冠晞更胜一筹。他虽然总是一副散漫的样子,有时还会笑,可笑容分明是冷的,让人捉摸不透。 程晚宁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程冠晞:“表哥,他是你的朋友吗?” “这是我的保镖。”说着,程冠晞扫了他一眼,“辉子,走了。” 路边停着一辆无比惹眼的劳斯莱斯幻影,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 上车前,程晚宁轻轻拽住程冠晞的衣尾,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既然我们是亲人,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呢?”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谁说没见过?” 对上她探究的目光,男人一脸懒散地微眯起眼,语气裹挟着几分意味深长: “我们见过,不止一次。” …… 程晚宁懒得思考程冠晞话里的深意,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他们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见面。 她跟着两人来到市中心的一家顶奢餐厅,站在大厦入口,看着一眼望不见顶的高度的楼层,程晚宁目瞪口呆。 她该怎么说,其实她是打算带他去学校附近的小吃摊吃馄饨面来着? 她请吃饭,去哪儿不应该由她来定吗? “愣着干什么,需要我请你吗?”程冠晞抬眼睨了这边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 程晚宁只好跟着上了电梯。一个小矮个儿夹在两个将一米九的男人中间,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缩水了。 breeze是个露天餐厅,在state tower的52层,被称为“世界十大最尖端的餐厅”之一。 一出电梯,程晚宁顿时眼前一亮。 霓虹灯闪烁,日落的橘光和餐厅的紫灯交汇,构成一道无与伦比的风景线。 不等她欣赏完美景,程冠晞就自顾自地找了个空位坐下,而辉子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后方。 程晚宁坐在程冠晞对面,每次一抬头,就对上辉子灼热的目光。 她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看自己,只感觉吃饭时有个人盯着怪怪的。仿佛她稍微说出什么对程冠晞不敬的话,对方就会瞬间掏枪对准自己。 似乎是看出了小姑娘的顾虑,程冠晞边切牛肉边开口:“辉子,我家表妹比较怕生,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吧。” 辉子心领神会,乘电梯下去。 这保镖还挺听话,让来就来,让走就走,不带一丝犹豫。而且对女士还算绅士,好几次程晚宁借纸巾、拿餐具,都是辉子主动帮忙递过来。 她想起前阵子宗奎恩的话,其实给自己找个保镖也不是不可以,无聊时还能聊聊天打发时间。 程冠晞大概是包场了,辉子一走,偌大的餐厅只剩下程冠晞和程晚宁两人。 当真正变成二人世界的时候,程晚宁反而更不自在了。 还不如让那个保镖继续站在这儿。 反观圆桌对面的人,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切牛肉,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想起菲雅交给她的任务,程晚宁艰难开口:“……表哥,你有line账号吗?” 闻言,程冠晞有些意外,难得抬起头,给了程晚宁一个正脸。 他报了一个新号,其中有串数字是0728。 程晚宁连忙从书包掏出本子,一笔一划地记下。 原来程冠晞的账号跟大多数人一样,都喜欢用自己的生日命名。 “0728,是你的生日吗?” 他很快否定:“不是。” 七月二十八号,是他从那个魔鬼地方走出来的时间。 那天对他来说,是比生日更重要的日子。 而生日这种东西,他早就不记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意义。 生日有什么可庆祝的? 庆祝你遍体鳞伤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饶是傲骨尽焚,也只能濒临死亡。 不过是庄周梦蝶的把戏罢了。 ——生日不值得被铭记,蜕变才值得。 哪怕是极致的黑。 便是他的一生。 5.香烟 breeze餐厅坐落在城市中央的角落,高楼鳞次栉比,繁华已成为二十一世纪东南亚的象征。 光怪陆离的虹霞灯闪耀,打下明灭的光影。程晚宁注视着周遭的灯红酒绿,仿佛置身于华而不实的美梦中,清醒着沉沦于自我构建的虚幻。 两人坐在靠近边缘的圆桌,从高空向下俯视,能眺望到整个泰国最美的风景。 不知不觉间,夜幕压低天空。群山呜咽,底下的人群如蝼蚁般游走,奔波于生计。 而此时,程晚宁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半小时内,服务员不停地往桌上加菜,甚至到现在还没上完。 在服务员第八次端着盘子过来时,程晚宁问她:“请问这些菜加起来要多少钱?” 服务员露出职业微笑:“您好,加上预约费和包场费一共是77957.88泰铢。” 程晚宁陷入深思。 她知道那些观赏性极高的菜很贵,但没想到这么贵。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她提出要请程冠晞吃饭。结果对方在菜单上圈圈画画,几乎把整本书都圈上了。 程晚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表哥,今天的晚餐是你付钱吗?” “当然是你请。”程冠晞不假思索道,“请人吃饭哪有让客人付钱的道理?” 高脚杯握在掌心,程晚宁呛了一口,忽然感觉嘴里的橙汁也变得难喝。 他算计好的。 震惊之余,菜终于上齐,服务员最后端来的是三瓶格兰威特洋酒。 程晚宁忍着肉疼,假惺惺地问对面的人:“表哥,你要喝酒吗?” 程冠晞把洋酒往她脸前一推:“这是给你的。” 她差点把刚喝的橙汁喷出来:“我不会喝酒……” “喝酒有什么不会的。”程冠晞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你刚刚怎么喝橙汁的,就怎么喝酒。” 她说话声音更小了,跟蚊子一样:“可是这一瓶也太多了,我喝不完……” “谁跟你说是一瓶了?”程冠晞轻挑着眉,把剩下两瓶也撂了过去,“三瓶都是你的。” 寒风一阵阵往袖中灌,程晚宁的背后直冒冷汗。 “我……” “给你点好的餐,可不能浪费了。”他单手撑着下巴,一双寡淡疏离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欲言又止。 程冠晞这是不想放她走。 她也不敢回嘴,生怕他一个电话把保镖喊回来,像那天杀胖子一样爆了她的头。 酒瓶是被开好的,程晚宁往杯中倒了一部分,试探性地尝了一口。 格兰威特洋酒她没喝过,也不知道多少度。如果度数低的话,没准可以…… 谁知一口下去,程晚宁嗓子差点着火,捂着脖子使劲往外咳:“咳、咳咳……” 不能吐。这地板很贵,吐出来要赔清洁费的。 喉咙辣得要命,胃里翻江倒海,她又不敢吐,只能囫囵强咽下。 这已经不是酸辣了,这是单纯的难喝,非常难喝。 她把酒瓶翻过来,看着上面的“40%”瞪大了眼睛。 她不是没喝过酒,但喝的都是八度以内的,就这样还只能喝不到半瓶。 一个15岁的小女孩,他竟然强迫自己喝40度的酒,还连喝三瓶。 程晚宁总算知道程冠晞为什么非要带自己出来吃饭了。 居心叵测。 女孩咳成这个样子,程冠晞也不怜香惜玉,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她脸上,仿佛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情急之下,程晚宁谎言张口就来:“表哥……我想上厕所。” 为了餐厅美观,breeze一整层只摆放了桌椅和灯柱,上厕所需要去楼下。 程冠晞盯了她几秒,须臾收回目光: “去。” 听到他同意放行,程晚宁不敢怠慢,一进电梯就狂按关门键,然后迅速下到一楼。 狗屁上厕所。 她现在只想逃。 以后程冠晞喊她出来,她死都不会去,更不会相信他一个字。 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程晚宁被程冠晞折腾得愣是没吃上一口饭。她耐不住饥饿,回家的路上去学校附近的面馆点了碗混沌。 像breeze那种顶奢餐厅,做出来的都是只能看,不好吃的东西,还不如花40泰铢吃碗混沌,最起码能填饱肚子。 程晚宁到家的时候刚好是八点半。 推开门,老远地看见沙发上坐着个人。 她以为是宗奎恩,锁门换上拖鞋,对着那边叫了声“爸”。 那人往后仰着,双臂自然地横在沙发靠背上,右腿盘起翘在左腿膝盖上,姿势十分张扬。 听到她说话,才稍稍偏过头,向这边投来视线: “哦,回来了?” 吊灯下,眼神带着玩味。 看见他的脸,程晚宁身形一振,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她感觉自己正在清晰地石化、破碎,从表皮到细胞,然后又一点点地被拼起来。 程冠晞居然比她先一步到了家。 他说要请她吃饭,就在校门口堵着;她偷偷跑了,他就去家里逮她。 他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 程晚宁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试图解释什么:“表、表哥……” “上个厕所,把人上没了?”程冠晞瞧了她一眼,声音不大,但威慑力十足,“再不回来,我都准备让辉子去厕所捞你了。” 他低下头拾起茶几上的打火机,接着从口袋掏出烟盒,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白色的烟圈沿着锋利分明的下颚线扩散,和他本身冷淡的气质融为一体,平添几分痞气。 她眼神呆滞,直到面前形成一个巨大的雾团。 随之而来的是宗奎恩的怒吼:“程冠晞,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我家客厅吸烟!” 程冠晞移开夹着烟的手,半挑衅似的对他说:“别急啊姑父。这烟我刚买的,味道还不错,要不你也来一口? 宗奎恩最烦他这副吊儿郎当又轻浮的样子,没有一点儿尊重长辈的意思。 别说敬重,他能不背刺他们就不错了。 他不由分说对程冠晞下了“逐客令”:“你打算在我家赖多久?” “这不是怕把表妹弄丢了,担心她的安全嘛。” 烟雾袅袅上升,程冠晞反手在茶几上的烟灰缸摁灭: “既然她平安到家,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与程晚宁擦肩而过时,悄悄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 程晚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怕父亲看见,她迅速把东西藏到背后,只摸到它的大概形状,是方的。 送走程冠晞那个祸害,宗奎恩开始审问她:“你不是说跟同学玩吗,怎么是跟那个无赖出去?” “爸爸,其实前天晚上我在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流氓拦住了,是表哥救了我,所以我才提出要请他吃饭。” 程晚宁很少撒谎,也不太会撒谎,一开口眼神就喜欢乱瞟。 但她不好告诉父亲真相,就编了个理由,尽管看着很不合理。 “救你?他那种坏胚会那么热心?”宗奎恩狐疑地看着她,怎么看怎么不信。 程冠晞从小就喜欢跟家里人对着干,不让他在客厅吸烟,他能把家给点燃。 就他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救她,绑架她还差不多。 宗奎恩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顾虑:“他威胁你了?” 程晚宁摇头。 见状,宗奎恩没再追问,本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提醒了她一句。 余颤久不散,弥留的烟圈与夜色相拥。 想起父亲关门前最后的叮嘱,她的心像是被湿漉漉的渔网黏住。 趁着没人,她拿出藏在背后的东西,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一包全新未拆封的Treasurer香烟。 6.食人花 程晚宁不知道程冠晞给自己塞烟干什么,她一个高中生又不吸烟。 一直以来,她接受的都是泰国最好的教育,上着学费高昂的曼谷ISB国际学校。除此之外,程家家教森严,相对程晚宁的父亲,母亲相对来说要温和一些,但肯定不同意未成年的女儿吸烟。 怕父母发现,程晚宁偷偷把烟藏到了书包的小侧兜里,准备等下次跟程冠晞见面时还给他。 可表哥这个人来去无踪,他什么时候再来都不是个定数。 这烟应该不便宜。斟酌之下,程晚宁决定把它送给菲雅。 “你还记得我抽烟呀!” 班级里,菲雅兴奋地撕开包装,也不顾这是在学校还是在家。 程晚宁挪到她身前,挡住监控:“小心点,别被老师看见了。” “知道了,我就拆开看一下品质如何。” 菲雅翻开烟盒盖子,凑近闻了一下,脸色却不对劲。 随即转头问程晚宁:“这烟是不是过期了?” “不会吧,别人昨天刚给我的。” 菲雅皱眉:“烟里夹了点奇怪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就像一种化学物质,还……有点香?” 程晚宁抽出一根烟,没闻到什么怪味:“没有啊。” “很淡,只有我这种嗅觉特别灵敏的人才能闻出来。” 菲雅父亲是名警察,跟着他这么多年,她也锻炼出一种能分辨许多化学物质气味的能力。 菲雅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晚宁,这烟谁给你的?” “一个朋友。” “这烟留不得,快扔了。”她摆摆手,“你那朋友也留不得,一起扔了。” 菲雅说话很有意思,再严肃的事从她嘴里蹦出来都变得搞笑。 这也是程晚宁愿意跟她做朋友的原因,谁都不希望身边净是些死板无趣的人,而菲雅刚好能给她带来快乐。 在程晚宁把烟处理掉之前,菲雅特地抽走了一根,称要带回家给父亲检查。 菲雅提了一嘴:“对了,你帮我要你表哥的联系方式了吗?” 程晚宁这才想起来,把本子翻到那一页给她看。 菲雅点开添加联系人,对着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进去。 曼谷国际学校主张培养学生多方面兴趣的理念,允许人带手机,所以在班里拿出来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菲雅果真搜到一个号,只不过头像是系统默认的,很明显的小号。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她就不信有人不用line,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是小号吧?”菲雅撇了撇嘴,“你表哥这么神秘的吗?自己表妹问联系方式,就给个小号?” “不清楚,我没加他。”程晚宁没见过他的社交账号,“可能他大号比较见不得人。” 搞电信诈骗的嘛,大号肯定不能透露。 “算了,小号也可以,他既然给你了就说明在用。”菲雅点击添加,“你知道学校里有很多人在问你表哥吗?” “什么?”程晚宁一愣。 “就昨个下午,他不是来学校接你吗?被好多人看见了。我今天来得比较早,一直听他们讨论你表哥。” 程晚宁无话可说。 如果他们知道程冠晞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早就被吓跑了。 “我想想,他们还问你表哥是不是你男朋友。” “这太离谱了。”程晚宁擦汗,“他比我大了七八岁!” “没事,我帮你解释了。不过他看起来真的很年轻。”说到这儿,菲雅有些怀疑,“他真的是你表哥吗?长得跟你完全不像啊。” “不是最好。” 她不想留着和杀人犯一样的血。 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四个字菲雅没听见。 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你上次说,你妈把你零花钱扣完了?” “你还敢提,要不是你非要喊我去你那个男朋友的生日会,我至于拖到一点吗?挨骂就算了,连零花钱也一块断了。”想到这事程晚宁就来气,程允娜已经一周没给过她零花钱了。 最要命的是,踩着那个点回去,她撞见了程冠晞。 没看见那桩命案,她怎么可能会被威胁,又怎么可能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他顶多算是她素谋未面的远方表哥而已。 “哎呀,现在不是前男友了嘛。” “这才是最无语的!”程晚宁的怒火压不住了,“你说那天是你真爱的生日,拽着我要我陪你们嗨到半夜,结果第二天你们就分手了!” “哎呀,晚宁,你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菲雅把手缩回去,一副“我怕怕”的表情。 其实程晚宁本性就是如此,乖巧皮囊下藏着阴晴不定的脾气,只是偶尔伪装得好罢了。 再者,可能就是程冠晞的原因,那人总是让她火大。 “是这样,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菲雅试图将功补过,“你不是有你表哥的line号吗?正好我们学校好多女生在打听他,你可以把他的line号卖给她们。” 程晚宁觉得新鲜:“卖钱?能卖得出去吗?” “能,绝对能!你是不知道,她们聊了一上午了,到现在嘴还不停。”菲雅补充,“反正你表哥又不知道是谁干的,而且还是小号,对他没什么影响。” “菲雅,你前天说的话我认可了。” 菲雅“啥”了一声。 程晚宁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你真是个天才!” 菲雅认识的人多,买卖由她负责。程晚宁则负责收钱,她承诺结束后会把钱分菲雅一半。 事实果真如菲雅说得一样,号卖得不是一般的快。 上午卖了八十份,下午卖了九十多份,收益四千多泰铢,还不包括有朋友之间互相传阅。 分给菲雅两千后,程晚宁留了两千。换作以前,她可能瞧不起这点小钱。但自从被停了零花钱,她就珍惜得不得了。 而与此同时,远在曼谷另一头的庄园内,程冠晞盯着通讯录的99+好友申请陷入了沉思。 泰国电诈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这么多好友验证,加起来几十个诈骗集团都有了。 好友申请仍然弹个不停,他不耐烦地设置成拒绝任何人添加。 “辉子,打电话给沙恩。”程冠晞把手机往沙发边一丢,语气不善,“让他员工消停点,割韭菜割到我头上了?” 沙恩早期靠石油公司起家,但野心太大,看不上普通的赚钱路子,开始投入电诈洗钱等黑色行业。 都说生意人脑子好使,从六年前的擦边球灰色职业到成为泰缅多处诈骗据点的高层管理,他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辉子应了一声,拨通沙恩的私人电话,短暂交流后,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给程冠晞: “晞哥,沙恩说他没有,问你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程冠晞气笑了,“没有就让他提头来见我。” 等辉子转述完最后一个字,程冠晞抢过手机,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直接挂断电话。 耳边传来一阵柔和的女声:“晞,怎么了?” 莱斯蒂坐到他身边,伸手环住他的胳膊。 莱斯蒂于程冠晞,就相当于情人的存在,尽管两人并没有实际上的名分。 他们因利益上的索求相遇,但莱斯蒂心甘情愿以这种方式留在他身边。 她知道程冠晞不允许任何人看他的手机,所以自觉地挪开视线:“听辉子说,你前两天回程家了?” 程冠晞“嗯”了声,没抬头。 莱斯蒂接着问:“见到你那个表妹了吗?她怎么样?” 当年程允娜还没结婚的时候在中国呆了一阵,回泰国时莫名其妙带了一个女婴,身边还多了一个叫宗奎恩的男人。 尽管夫妇俩一直对外正名程晚宁的身份,但鬼才信那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所以程冠晞始终默认,那女婴是夫妇俩从内陆买来的。 虽然和宗奎恩长得两模两样,倒是和年轻貌美的程允娜有几分相似。 “不怎么样。”程冠晞毫不客气道,“随她妈一样蠢。” 那种温室里的花朵能干什么?一天不浇水就枯萎了。 程允娜领养女儿,也不知道养个好点的。培养出这种废物,也不知道以后拿谁当继承人。 这话把莱斯蒂逗笑:“你走这么久,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程冠晞这次去芭提雅的时间确实比较久,目的就是为了占据程国伟经营多年的赌场。 为了使泰国赌徒的资金重新流入国内,泰国近日颁出赌场合法化政策,在芭提雅试点。这也导致泰国边境的赌场损失大批人流,市场崩溃。而芭提雅的赌场价值则一下翻了几倍,房价大涨,成为热门聚集地。 “这不是来了么?”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程冠晞是个极具魅力的男人,也极容易吸引女性。就算撇开他的脸不谈,他的言行举止、做事风格也同样令人着迷。 光是短短的一句话,就让莱斯蒂心跳加速,爬满了酥麻的感觉。 于是她讨好地靠过去,鼻尖贴近他的脖颈,浅浅气息打在那处。 程冠晞又拿起自己的手机,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好友验证消息。 刚刚没仔细看,点进去才看见,加他的人都顶着小女生用的头像,什么动漫女头、可爱小宠物、真人女头。 他随便点开其中几个的朋友圈,发现对方年龄无一例外地很小,动态全是自拍,甚至还有一张穿校服的照片。 双指拉开放大图片,他终于看清校服铭牌上的刻字—— 曼谷国际学校ISB。 思绪猛地清晰起来。 程冠晞看着那些好友申请,漆黑的眸子迸射出寒意,冷笑。 本以为她是个小花苞,没想到是食人花。 7.可爱的晚辈 今天曼谷的天气很好,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白昼的热烈肆意疯长。 程晚宁的心情却糟糕到了极点。 在学校,被菲雅分手的前男友不甘心,这几天不断骚扰她,被菲雅臭骂了一顿之后变本加厉,开始威胁、恐吓,甚至喊了十几个人在菲雅回家的必经之路等她。 程晚宁是和菲雅一起回家的,他们堵着菲雅,就相当于不放程晚宁走。 程晚宁气不过,骂了一句“有病”,没想到激怒了对方,一群人抄着家伙就过来了。 见情势不对,程晚宁拽着菲雅掉头就跑,过程中还摔了一跤。好不容易跑到人多的地方甩掉他们,她掀起裤腿,这才看见膝盖擦伤严重,且不停往外冒血。 于是她从药店买了瓶碘伏,准备回家处理伤口。结果一回别墅,就发现等候已久的程冠晞。 他望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挣了多少。 梅开二度。 程晚宁听出他在找自己算账,拽着书包带子的双手不禁用力了几分:“表哥……我先去楼上放个书包,等会再来找你。” 话音落下,程冠晞比她先一步上了楼。 程晚宁不知道他要去哪,就跟在他后面。奈何对方人高腿长,很快就把她甩得老后。 只见程冠晞上了三楼,径直往最里面的房间走。 程晚宁顿时反应过来,那是她的房间。 她迅速朝那头跑去,书包一颠一颠的,与背部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等下……” 来不及阻止,程冠晞已经握着门把手推开了门。 房间的柔和度很高,除了一张厚实的浅蓝色地毯,其他地方基本全是粉白色的。微风轻拂窗帘,射进来的光晕包裹了整个卧室。 程晚宁羞耻地恳求他:“表哥,可以出来说吗?” “不是要放书包?”程冠晞并不打算走。 程晚宁这才意识到,刚刚的话给自己埋下了大坑。 她把书包丢到门口的圆椅上,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看见自己的胸罩正静悄悄躺在床上靠近边缘的地方。 而且正对着程冠晞。 心情一瞬间飙上顶峰,程晚宁飞也似的爬上床,迅速用被子遮住胸罩。 ——他肯定看见了。 “程晚宁。”程冠晞不慌不忙地看着床上面红耳赤的人,捎过课桌上未拆封的矿泉水,一双深邃的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你拿我联系方式换钱了?” 居然还抢她的水喝。 程晚宁的眼神飘向窗外的绿植,装傻:“换什么钱?” “你在学校提我了?” 一天骂他八百回的程晚宁依旧看向窗外,心如止水:“没有啊,怎么可能。” 女孩不是装傻就是卖乖,程冠晞心底莫名腾起一股躁气: “程晚宁,你很喜欢装乖?” 程晚宁还是看窗外,无辜地将两个食指对戳:“装什么乖,听不懂。” 下一秒,透过余光,她瞥见一双冷白的指节触碰到自己的手机。 程晚宁猛地回过神,手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到了另一人手里。 她惊恐地看见程冠晞打开窗户,一条胳膊悬在窗外,手机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别——” 叫出声的那一刹那,程冠晞手一松。她眼睁睁地看着手机下坠,直到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等她跑到窗台的时候,自己宝贵的“爱机”已经碎在了十米以下的泥土里,整个屏幕都是裂纹。 这手机是上个月新出的款,她蹲点蹲了好久才抢到第一批,没想到用了两周不到就被扔了。 程晚宁顿时感觉眼睛酸酸的,湿漉漉的水珠沿泪腺回溯。 她回过头,皮肤在日光下更显白皙,漂亮的眼睛饱含湿意,垂首抬眸间水光潋滟,站在窗边犹如雾雨里的月季,纯粹的美扑面而来。 然而,挂在眼角的泪珠却破坏了这份美感。 看见她哭,程冠晞缓缓皱起眉宇:“哭什么,不就一个破手机么?让宗奎恩那老东西再给你买一个不就行了。” 他最烦有人在他面前哭,尤其是这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要是别人他早就丢去喂鳄鱼了。 他都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小孩子就是事多,被骂了哭,受伤了哭,失恋了哭,连碎了个手机都要哭…… 程冠晞与她面对面坐在床上,身体略微弓起,单手支着下巴。 他撩下眉峰扫她一眼,顶着张惊为天人的脸轻笑道: “或者——你求我,我给你买一个。” 这话仿佛刺激到了程晚宁,她夺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用力朝窗外扔了出去。 程冠晞有些意外:“脾气还挺大。” 他摔她的手机,她就扔他的水。 跟他爸妈一个德行。 都不怕死。 程晚宁本是恼怒,却偏偏生了双杏眼,每次瞪人时不像是在发脾气,反而像是委屈。 与此同时,程冠晞注意到课桌上新摆了一小瓶碘伏,紧接着瞥见她脚踝处的一片血迹:“脚怎么回事?” 程晚宁这才想起放学的事。 回到家光顾着哭了,连膝盖的伤口都没处理。 其实她脚踝并没有受伤,血是从膝盖上流下来的。 程冠晞看出端倪:“裤腿掀起来。” 程晚宁不动,抬手抹了把即将滴下的眼泪。 “需要我帮你?” 她犹豫了一下,把长裤往上撸。 由于长时间没处理,膝盖的伤口已经发紫,上面漫了湿漉漉的一层血,十分骇人。 他问:“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倒了。” 好端端的路面又不滑,怎么可能摔成这样。 见她不说实话,程冠晞拿起碘伏瓶子,对准她的膝盖摁下顶端的喷雾。 这瓶碘伏是喷擦两用,用喷雾的话会很疼,尤其是伤口这么大的情况下,所以一般人都用棉签沾少量轻轻擦拭。 摁下喷雾的那一瞬间,剧烈的刺痛从下方蔓延至全身,比摔的时候疼了不知道多少倍。 程晚宁眼角情不自禁地涌出大量生理盐水,眼见程冠晞还要喷,她吓得连忙说出实话: “放学后有人追我,跑得太匆忙,摔破了膝盖。” 他把碘伏瓶子放到一边:“为什么追你?” “他喜欢我朋友,我朋友不答应,他就来找我们……” “那个叫菲雅的?”程冠晞挑眉,“你管她做什么?害人害己的东西。” “她是我朋友。” 朋友。 程冠晞对“朋友”这个概念,比“亲人”还要陌生。 至少他还有名义上的亲人,而朋友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存在。 他是不屑于这个译名的。 毁冠裂裳的友谊,空有其表的关系,还不如给他一箱钱实在。 思绪杳杳坠了时空的缄默,程晚宁感觉伤口又疼了起来,金豆豆抑制不住地往下掉,还有几滴打在了伤口上。 程冠晞总算知道她为什么哭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丢了她的手机,更是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吱声。 他看着她腿上的血洞,质问:“一个黄毛小子就把你搞成这样?” “他明天还要来找我们。”程晚宁吸了吸鼻子,“他爸是校长,如果我们不去,他就让他爸把我俩开了。” “……”程冠晞觉得这两人都有病,“这种最低级的威胁方式,我幼儿园就不用了。” 校长算个屁,程家比那个所谓的校长有钱多了,结果她因为这点芝麻小事哭个不停。 他真不知道这个表妹有什么用,要能力没能力,要脑子没脑子,一家人还把她当宝一样供着。 就按正常学生最重要的两方面来说,学习学习不好,交友交友不慎。 他突然开始同情程允娜,真是家门不幸。 程冠晞稍微说两句,坐在床上的人眼泪又跟止不住一样,马上都快把家淹了。 “吵死了,别哭了。”程冠晞不耐烦地站起来,“地址。” “你能把你保镖借我用一天吗?”程晚宁收回眼泪,竖起一根手指恳求,“就一天。” 她虽然没和程冠晞的保镖说过话,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人应该不坏。 程冠晞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可听她这么一说,突然就不想让辉子去了。 遇到事了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爸妈和表哥,反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甚至连句话都没说过的人。 “程晚宁,你脸皮好厚啊。”程冠晞冷眸微眯,“那是我的保镖,你说要就要?” 程晚宁下颚微抬,无辜地望着他,眼睛因为刚哭过还残留着一层水雾: “那他多少钱,我买他一天可以吗?” 又来了。 每次都想拿她那点破钱收买人心。 他脸色一暗:“要不你还是被打死吧。” “他们真的会把我打死的!”程晚宁已经想象到了明天她的下场会有多凄惨,刚收住的眼泪又开了闸,“我爸上周才把我零花钱扣光,要是被他知道这事,我这个月都得吃泡面了。” “表哥,他们下手很狠的……你忍心看我断一条胳膊或者断一条腿吗?我就占用你保镖一小时的时间。” 还搁那保镖保镖。 保镖厉害还是他厉害。 眼看泪水就要滴到他身上,程冠晞被她说烦了:“地址给我,明天我去。” 程晚宁擦了擦眼泪:“啊?” “去见见这群可爱的晚辈。” 8.泰拳 事实证明,程冠晞答应她的承诺只是随口一说。 翌日放学,程晚宁带着菲雅按时来到那片废弃工厂赴约。可直至菲雅的前男友出现,都没见到程冠晞的影子。 菲雅看见索布就来气,指着他大骂: “道歉个屁,我骂你不是应该的吗?都说了让你滚,你非要腆着脸凑过来,难道我还要欢迎你吗?!” 这表情,这气势,这言语,看得程晚宁都想给她鼓掌—— 如果不是她一直往自己身后躲的话。 程晚宁对着菲雅小声嘀咕:“英雄,我知道你很有骨气,但你能不能别一直往我身后躲啊……” 程晚宁试图把菲雅拉到前面,对方却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攥着程晚宁肩膀的手跟得了帕金森一样瑟瑟发抖: “我帮你垫后。” 程晚宁看着不远处几个身材魁梧的花臂大哥,咽了咽口水:“我不需要你垫后,你去当前排。” “我打不过啊……” “搞得跟我能打过似的。” “那跑啊!” “……我们这边是死胡同,出口在他们那边。” 菲雅骂了一声:“这哪个傻逼选的站位?” 程晚宁更无语了:“是你。” …… 索布看着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抡起棍子动手。 程晚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环顾四周,仍然空无一人。 原来程冠晞压根就没想过要帮她。 这片工厂废弃许久,属于无人区,指望热心市民路过是不可能了。 其实程晚宁来之前就报了警,但这块地方离市中心实在太远,再加上警察对这种普通斗殴漠不关心的态度,等他们赶到至少还需要十分钟。 棍子落下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拿胳膊死死护在脸前。 随之而来的却不是棍棒落下的声音,而是一声枪响。 听到枪声,程晚宁抖了一下,睁眼,索布毫发无损地跌坐在地上,棍子掉到一边。 索布背后的墙上则多了一个弹孔。 与此同时,她看见出现在拐角的辉子放下了枪。 而索布则被吓得瘫痪在地。 那群本来跟在他后面准备动手的花臂大哥也吓得不轻,自觉地把武器丢掉,脚底板像沾了胶水一样粘在地上。 刚刚子弹几乎是擦着索布的脸过去的,侧方向与他仅仅不到三毫米的距离。 如果只是普通开枪,他们这些常年混迹街头的流氓也不至于被吓到这个地步。 极少有人能拥有这么准的枪法。 看见辉子,程晚宁惊喜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紧接着,建筑物后走出一个男人。他长相极佳,说话却阴森森的: “辉子,把枪收起来,吓到这群可爱的小辈就不好了。” 程晚宁循着声音望去。 程冠晞不悦道:“见到辉子知道喊人,见到我就闭嘴了?” 她敷衍地来了一句:“表哥,你来啦。” 语气明显没有刚刚那么激动。 而瘫坐在地上的索布看着程冠晞,表情透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惊恐之色。 “你、你不是那个……”他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被恐惧包围的心脏止不住狂跳,声音也因牙齿打颤变得断断续续。 他想说什么,可嘴巴就像黏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了口。 只见程冠晞不紧不慢地逼近,饶有兴致地问: “嗯?我是什么?” 他过来的那一刻,索布瞳孔猛地放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放下手。大脑血管几乎要炸开,全身筋骨都在搐动。 程冠晞戏弄猎物般轻轻踢了踢他的鞋:“说说呗,我也想听。” 被踢到的地方像触了电一样,索布立即把腿缩回去,脸色苍白地改口:“没、没事,我认错了……” 地上的人已经吓破了胆,再逗也没意思了。 程冠晞无趣地收回视线,带着程晚宁出了工地。 四人排成明显的三排。程冠晞走在最前头,程晚宁跟着辉子走在中间,菲雅则在后面瑟瑟发抖。 这是菲雅第一次看见有人开枪。虽然她是警察家庭出生,但也没亲眼见过父亲开枪的样子。 刚刚开枪的男人一直跟在程晚宁表哥后面,应该是他的私人保镖。 也许他们只是想朝别的地方开一枪,吓唬索布吧。 毕竟当时的情况再不阻止,棍子估计就砸到程晚宁脸上了。 经过一番合情合理的自我安慰,菲雅放松了许多。 前面的程晚宁逮着辉子问个不停:“那个,你好,表哥叫你辉子,我也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他点点头,礼貌的态度跟方才开枪的样子判若两人:“当然可以,想怎么称呼都行。” “辉子,你刚刚为什么要开枪呀?离得那么近,万一真的打到他怎么办?” “放心,只是吓唬他一下。我的枪法很准,不会打到他。” 程晚宁一脸崇拜:“我也想试试,你可以教我吗?” 走在最前头的程冠晞听不下去了。 走路慢得跟乌龟一样就算了,还缠着他的保镖不放,开个枪都能被她夸上天。 救她的到底是谁啊,居然连个视线都不给他。 “程晚宁,想学枪?”程冠晞回头,“我对着你脑袋开一枪就会了。” “……不用不用,我不学了。”她忙摆手。 “下次再被废物搞成这样,别跟人讲我是你表哥。” 丢脸。 其实两个女生和索布对峙的时候,他和辉子全程在建筑物后面看着。 程冠晞本来不打算过去,谁曾想两个女生一个比一个怂,棍子都要落脸上了还不还手。 程晚宁没用归她没用,比起她,程冠晞更烦索布这种狗屁实力没有,还爱装的人。随便从街头收买两个吃不起饭的混混,真把自己当大哥了。 小屁孩都开始搞校园欺凌了。不过他也就只能吓吓程晚宁,碰到稍微厉害点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程晚宁却问:“表哥,他是不是认识你?” 刚刚索布对着程冠晞“你”了半天,愣是蹦不出一个字。 而且他似乎很怕程冠晞。看见辉子的时候都没那么激动,程冠晞一出来直接抖成筛子,连指都不敢指他。 他挑眉,对索布很鄙夷:“我认识那种货色干什么?” 那就是索布单方面认识程冠晞。 害怕也好,别来招惹她就行。 - 本以为索布会就此收敛,谁知他依旧去三班找菲雅,而且还连程晚宁一起喊了。 直觉告诉程晚宁,对方是为昨天的事而来。 看见这个烦人精,菲雅首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怎么又来了?还嫌没被骂够是不是?” 他一脸焦急:“我找你们有正事!” “你所谓的正事就是威胁我们和搞校园霸凌。” 其实也不怪菲雅这样说。索布仗着自己有个校长老爹,天天在学校里横着走。 但他很少招惹无辜的人,而是重点将目光放在了菲雅和阻挠他们感情的程晚宁身上。 索布自动屏蔽菲雅的冷嘲热讽,单刀直入地问:“昨天你们从哪找来的人?” “你说哪个?开枪的?” “不是,另一个!” “那是我表哥,怎么了?”程晚宁猜对了,他果然是来问程冠晞的。 “表哥?!”索布更震惊了,“你家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没了解过。” 眼见快要上课,索布不再废话,直接点明程冠晞身份: “你那个表哥,是两年前红色通缉令上的人物!” 程晚宁一愣:“什么通缉令,我怎么没看到?” 提到这儿,索布的语气不自觉加快,急得额头冒汗:“你当然看不见,因为那个通缉令刚发出来几秒就被删了,但我那时刚好在刷新闻!” 程晚宁的第一反应是震惊,恢复理智后又觉得这话相当离谱:“不可能,我表哥两年前才20岁,怎么可能上红色通缉令。” 程冠晞充其量不就是个搞电诈的吗?世界上电诈那么多,他何德何能被全球通缉?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的!” 菲雅也同意程晚宁的说法:“你记错人了吧,或者只是长得像。” “我不可能记错的!他那个长相很明显!” “你说得都不现实,红色通缉令哪有这么年轻的。” “就是因为年轻,所以才更危险啊!” 菲雅还是不信:“而且你不是说那个新闻刚发布就删了吗?肯定是搞错了。” “你们怎么都不信啊!”为了力证自己的观点正确,索布把程冠晞的言行都分析上了,“你们没发现他说话的语气就不像正常人吗?还有那个神态,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 程晚宁难得为表哥说了句公道话:“我觉得还好,就是嘴巴毒了点。” 菲雅也站在程冠晞这边:“程晚宁表哥不就是让保镖朝你旁边开了一枪吗?又不是对着你开,至于这么拼命地诋毁人家吗?” “程晚宁,你太恐怖了。”索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曾以为你是一朵柔弱无辜的小白莲,没想到是食人花。” 程晚宁的重点却落在“小白莲”三个字上:“什么?你个白莲花!你全家都是白莲花!” 不止索布,学校大部分人对程晚宁的第一印象都是乖。 而这一切都归根于她那张脸。 无辜的狗狗眼双瞳剪水,往下是同样不输眉眼的琼鼻。整个人白得跟瓷娃娃一样,美丽到令人动容。 再加上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犹如精雕细琢的点睛之笔,无论男女老少都想捏一把她的脸。 菲雅刚认识程晚宁的时候,还怕把她带坏了,没想到对方比她更混。大概是心灵的感应,两人一见如故,开启了上课一起吃泡面,下课一起去酒吧的happy日子,差点忘了今夕是何年。 菲雅听两人吵架头都大,连哄带骗地赶走了索布。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把程晚宁拽过来:“上次那烟我爸帮你检查了。” “有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里面含有10毫克冰毒。”这么大的事,叙述者却很平静。 作为“毒品之王”,冰毒单次摄入超过30毫克即可引发中毒。而10毫克虽然不会致瘾,却也存在潜在危险。 听到这个极度敏感的字眼,程晚宁惊呆了:“你怎么能说得这么淡定?” 她怎么也想不到,程冠晞给她的烟,居然掺了少量毒品。 “我爸是警察嘛,平时接触的多。”菲雅满不在乎道:“我就说嘛,那包烟味道不对,有很明显的刺激性气味。我爸问我从哪搞的,我就说朋友在小店买的。所以到底是谁给你的啊?” “我……”程晚宁纠结了一番,决定不把菲雅牵扯进来,“他就是在小店买的。” 毫不知情的菲雅仍在感叹世道险恶:“现在的店铺真是的,为了钱什么黑心事都干的出来。你那朋友估计也有问题,我不信他不知道烟里有冰毒,一看就是个老手……” 程冠晞铁定是故意的。 那包Treasurer给得太突兀,很刻意,更何况长辈也不会平白无故给未成年的晚辈递烟。 程冠晞不是那么粗心的人,他有一万种方式,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吸毒,偏偏用在最明显的烟里。 似乎就是要让她看出来。 与其说是想让她染上毒瘾,不如说是在变相地警告她。 可程晚宁觉得自己罪不至此。 她也没酿成什么大错啊,无非就是在和程冠晞吃饭的时候跑了,和拿他的联系方式换钱,至于被骗去接触毒品吗? 怪不得爸妈和爷爷会那么不待见他。 一个人要坏到什么程度,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表妹? 一次不见得有事,可倘若量加大一点,就不是上瘾那么简单了。 如果她真的吸了,程冠晞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恐怕也不会怎么样。她上次去警察局报案,对面明明猜出了凶手的身份,却毫无行动。 他们手里的枪可抵千军万马,可枪口从不对准犯人,反而对准无辜的平民百姓。 而她,会被那些毒品毁了。 月光照不亮巷子里每一处阴暗的地方,角落里悄然滋生的罪恶永不见天日,是淋漓大雨也无法洗净的恶果。 她不能呆在这儿任人宰割。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程晚宁思索须臾,那双熠熠生辉的明眸闪烁着光亮,紧接着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 “我想学泰拳。” 9.小豆芽 根据菲雅的推荐,程晚宁来到一家拳击馆。这里收费很贵,但教练是全曼谷最好的。 父母这两天不在家,程晚宁又急于告诉他们程冠晞的事,便躲在拳击馆的一个小角落打电话。 上一个手机被程冠晞扔了,这个则是她求了宗奎恩一晚上换来的。 电话拨通,她先是询问宗奎恩什么时候回家,然后在内心组织了一下语言: “爸,我表哥他……” 彼时一道阴影覆下来,打在她面前的柱子上。她不由得心头一紧,迅速回头,还没等看清来人的面庞,手机就脱离了掌心。 程晚宁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话题人物攥着她的手机。 惶恐不安和男人寡淡到冷冽的眼神相撞,恐惧到窒息。 屏幕那头的宗奎恩毫不知情:“晚宁?你在说话吗?怎么没声音了?” 程冠晞没把她的手机拿远,而是举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示意她讲话。 程晚宁当然明白他想让自己讲什么,忙对着电话改口:“刚刚网不好。我想说,昨天我被学校的人欺负,表哥救了我。” “他能有这么好心,救你第一回还有第二回?”这拙劣的谎言自然糊弄不了宗奎恩,“晚宁,说实话,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 程晚宁直冒冷汗,生怕对面讲出个好歹:“没有,他对我挺好的。” 正主就在边上,偏偏宗奎恩一个劲地讲他坏话。程晚宁听得心惊胆战,怕旁边的人一不高兴把她弄死在这儿。 最后,宗奎恩叮嘱她在外注意安全。程晚宁匆匆应了声“好”,抬手挂断这令人煎熬的电话。 这次程冠晞倒没把她的手机怎么样,结束就丢还给她,同时来了一句: “终于发现了?” “终于”二字让话语平添了一份嘲讽意味。 程晚宁想质问他原因,却又不敢直说,于是变得结结巴巴:“你……你为什么……” “你什么你,见到表哥不知道叫人?”程冠晞低头俯视她,情绪无序攀爬,看不出温度。 “表哥。”违心地叫了他一声,程晚宁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你是想……” 程冠晞嫌她说话太慢,直接打断她:“我连你爷爷都不怕,你觉得我会怕宗奎恩?” 宗奎恩说到底不过是个靠结婚进门的男人,否则连程家的一员都算不上。 “还是你觉得……我会怕泰国那些没用的警察?” 他确实不怕。 老爷子是程家最有威信、最有权力的人。上次寿宴,程段升被他气得半死,也没拿他怎么样。 “还有,那天晚上,你去报案了吧?”程冠晞的话犹如一把混进寒风里的利刃,压在她心口。 程晚宁一惊。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 程冠晞的眼神隐含嘲弄之色:“他们帮你了么?” 这一刻,程晚宁如梦初醒。 原来那些所谓的警方,早就与程冠晞勾结在了一起。 怪不得他们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又对这么重要的事会草草结案。 此时程冠晞一定会觉得,她很可笑吧? 弱小得无可救药,却还妄想做正义的判官。 “你连自己的嘴都管不好,我只能想办法让你听话了。”嗓音淡淡的,眸间的冰冷却让人遍体生寒。 其实程冠晞给她递毒品,还有一个目的——他想试探她是否真的知道程家在做的勾当。 10毫克冰毒的剂量很少,不会使人致瘾,并且他用了刺激性气味最明显的一批。 但凡对毒品稍微有些了解,都能一下闻出其中的端倪。 可他却得知,那包烟到了警察手里。 程晚宁要是真知道自己家经营赌场还沾毒,不可能自投罗网,所以大概率是有什么人在帮她。 见状,程晚宁只好小声恳求:“对不起,我会听话的,你能不能不要……” 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女低下头,长而翘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拓出淡淡的阴影。 程冠晞伸手,掌心覆在她脑袋上抚摸: “嗯,乖。” 声线轻懒缓慢,语气温柔得恍若爱人间的调情,与先前透着寒意的话形成巨大反差,如同对虚伪本质的嘘寒问暖。 程晚宁愣神一秒,抬手整理被揉乱的发型。 做出那样的事,他居然还摸她的头。 她转瞬想起书上的一句话:真正残忍的人,是不会将凶狠写在脸上的。 尽管见识到程冠晞狠毒的手段,程晚宁还是不怕死地来了一句:“我想问下,你们搞电诈的,也能接触到毒品吗?” “什么电诈?”程冠晞被问得莫名其妙,随后意识到什么,好笑地开口:“宗奎恩跟你说,我是搞电诈的?” “难道不是吗?” “知道我是搞电诈的,还敢这么跟我讲话,不怕被卖到缅甸?” 何止拐卖,她马上都要被他毒死了。 程冠晞没再吓唬她,扫了眼周围的拳击设施:“你来这儿做什么?” “学泰拳。” “你要打谁?”他靠在柱子上,双手环抱,垂下的黑眸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她,“打我么?” 被戳中心思的程晚宁强颜欢笑:“怎么会?现在社会上坏人这么多,我想学点东西防身。” 防的就是他。 程冠晞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勾起: “哦,那我陪你练,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听得程晚宁毛骨悚然。 他和她打,不就是把她往死里整吗? 上一秒才摸了她的头,这么快就藏不住本性,要把她毁尸灭迹了。 她拼命摆手:“不不不、不用!” 程冠晞瞥了眼她身上厚重的外套和棉裤,也不知是建议还是揶揄:“穿这么多,怎么练拳?” 她不明所以:“怎么了,不能练吗?” “你看看别人都穿的什么。” 程晚宁朝里一望,这才发现里面的女生都只穿着文胸和短裤。男生更简洁,上半身都光着,无一例外。 “打泰拳要脱衣服?!”她不可置信地指着训练场地,眼神仍停留在那布料极少的文胸上。 她一直以为,拳击这类运动只有男生才需要脱衣服,没想到女生也一样。 她练武就是为了日常防身,难道平时遇到危险,还要先脱个衣服再打吗? “看我干什么?”看着女孩诧异的表情,程冠晞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脱啊。” 穿这么厚确实不方便活动,程晚宁无奈地脱了外套,穿着薄薄的奶白色卫衣就要往场内走。 后面再次传来声音:“就脱个外套?” 程晚宁回头,像模像样地把手缩进袖子里:“我冷。” 同时又很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想让她脱衣服? 其实程晚宁的身材很好,玲珑有致,该肉的地方肉,该瘦的地方瘦。除了个子矮,其他地方都堪称完美。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少女胸前凸起的双峰。 与平坦的小腹和纤细的小腿相反,她的胸部极为饱满挺翘,有着远超同龄人的丰满。 看着她那件被双峰高高撑起的薄卫衣,程冠晞眼神扑闪了一下,有片刻的迷离之色,落下几响心跳,与慵冬缠绵。 之前程晚宁总是裹着厚厚的外衣,再加上没注意看,程冠晞一直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脱下外套,他才察觉到,原来程晚宁这么…… 想到一半,他猛地清醒过来,别开视线。强行将刚刚冒出的惊人念头摁下,收回繁杂多乱的情绪。 明明——就是个小豆芽。 - 程晚宁交了一节课的钱试学,工作人员根据她的身体素质和年龄安排了一个教练。 教练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头发高高束起,胳膊和小腿因常年健身锻炼出结实的肌肉。 她先让程晚宁热身,随后给她示范了一些基本动作,让她跟着做。程晚宁会倒是会,就是动作有气无力的。无论是手臂还是腿,都明显力量不足。 教练带过很多学生,其中有不少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她们的共同缺点就是身体素质太差,缺乏力量。 没有经过长期训练的女生力量不足很正常。泰拳主要运用人的双拳、双腿、双肘和双膝四肢八体,如果速度迅捷的话,也可以弥补力量上的缺陷。 于是教练问:“你跳绳一般能跳多少个?” 程晚宁想了想上次学校体测的数据,蹦出一个“72”。 “多久跳72个?” “一分钟。” 程晚宁跳绳总是断绳,断断续续加起来,数量少得可怜。 “那跑100米需要多久?” “20秒。” 这回把教练整沉默了。 泰国中学生跳绳一分钟120个合格,100米不能超过16.8秒。无论是哪一方面,她都差得远。 “你的身体素质比较差,直接练拳体能会跟不上,你先把筋骨活动开。” 程晚宁点点头,开始拉伸腿。 她平时不喜欢运动,体育课就和菲雅躲在教室摸鱼,体育老师往死里喊都喊不下来,所以身体才这么差。 撑不到十分钟,乏力感遍布四肢。趁教练去上厕所,她悄悄跑到旁边偷看别人练习。 隔壁是个年龄很小的女孩子,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正在用标准的动作打沙袋。 与此同时,玛纳注意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跟程晚宁打了个招呼。 玛纳很热情,两个自来熟的女孩迅速聊了起来。从玛纳口中,程晚宁得知她比自己小两岁,原本住在苏梅岛对岸的一个卡农渔村,为了上学搬到曼谷。 程晚宁在课本上见过这个地方,卡农渔村是泰国为数不多的、远离城市喧嚣的净土,听说那儿有最美的粉色海豚。 “你是第一次学泰拳吧?”玛纳把程晚宁拉到跟前,“我也是初学者,你可以拿这个沙袋练习。” 程晚宁惊讶地说:“可是你动作很标准,完全不像初学者。” 最过分的是,玛纳比她小,个子居然还比她高好几厘米。 刚刚偷看的时候,程晚宁发现玛纳每次击打沙袋时,沙袋的起伏都不大。 再加上玛纳很瘦,程晚宁猜测她应该没什么力气,于是恳求她:“你能不能像踢沙袋那样踢我一下,我想试试我的反应速度。” 玛纳犹豫了:“可是我控制不好力道,万一你没挡住,受伤了怎么办?” “没事,你就用全力踢,我不会受伤的。”程晚宁弓下身体,双手分别扶在左右膝盖上。 小女生能有多大力气。 “那我踢了,你准备好。” 程晚宁紧盯着前方,刚想让她开始,一道黑影就以惊人的速度飞闪过来—— 紧接着,腰间一阵剧痛。 那一瞬间,程晚宁仿佛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10.仰望 醒来的第一眼,是医院白茫茫的天花板。 长时间的深度睡眠使程晚宁大脑一片空白,脑袋昏昏沉沉的记不起事。 她的第一反应是起身,一动,伤口就触动了神经,侧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感。 “晚宁,你醒了!” 菲雅搬了个板凳坐在病床侧边削水果,见她要起身,忙过去拽她。 她忘了手里还攥着把刀,手一松,水果刀直直地插在横距程晚宁腿边两厘米处。 程晚宁低下头,表情凝重又不可思议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刀尖。 “……”菲雅把水果刀从床板上拔出,试图解释,“哎呀,我在给你削苹果,不小心手滑了。 程晚宁伸手要:“苹果呢?” 下一秒,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医用床头柜上拿起一个被削得只剩果核的不明物体。 “……” “你说你练个泰拳,才第一天,怎么就把自己练进医院了呢?” 这话唤醒了程晚宁耻辱的记忆—— 她,程晚宁,居然被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女孩,一脚踢昏迷了。 关键还是她死皮赖脸求着人家踢的。 本来看玛纳力气不大,又是新手,就想试试自己的反应速度以及格挡能力,结果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就被踢晕了。 菲雅抱着程晚宁嚎啕大哭:“呜呜呜……晚宁,你不要再练泰拳啦!好丢脸呀!” 尽管程晚宁自己也觉得丢脸,但这话就是不能从别人嘴里蹦出来:“赶紧圆润地从这儿离开,有多远走多远。” 菲雅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哭丧”:“宁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谁来帮我垫底呀!” “没有我你也是倒数第一。”程晚宁鄙夷道。 就在这时,门被从外推开。程晚宁望了望门口,看见玛纳拎着一篮包装精美的水果走进病房。 见菲雅还在痛哭流涕,程晚宁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别叫了,有人来了。” 只见玛纳把水果篮往程晚宁枕边一放,满怀歉意地说:“昨晚对不住了,我以为你能挡住的,没想到你一下就昏迷了……” 玛纳的话让程晚宁感觉更丢脸了,她找了个体面的理由为自己辩解:“没事,是我让你踢的,而且我只是有点低血糖。” 玛纳显然没看出她在逞强,焦急道:“可是医生说你侧腰都青了,小腿也是,骨头差点就错位了,看起来很严重。” “……”有必要把她说得这么惨吗? 程晚宁岔开话题:“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耽误了不少时间吧。” “不是,送你去医院的不是我,是一个很高、皮肤有点黑的男人,他说他认识你,我就把你交给他了。” “他身材是不是比较健壮,胳膊上还有条疤?” 玛纳点头,程晚宁大概猜到了那人是谁。 最后,玛纳留了个联系方式给她,告诉她身体有什么不适就通知自己。 玛纳离开后,菲雅又开启了话题:“送你来医院的是你表哥的保镖吧,他人还怪好的咧。” 提到程冠晞,室内一片沉默。程晚宁面色忽然凝重起来,提醒她一句:“你以后离我表哥远点,要是下次在我旁边看见他,就赶紧走。” 菲雅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啊?我怎么了?” “不是你,是他有问题。” “所以你建议我远离他吗?” “不是建议——”程晚宁咬着字眼,锐利的眼神与那张乖巧的面皮完全不符,“是忠告。” * 程晚宁跟苏莎老师请了一天假,并且发了腰部ct作为病假证据。 受伤的事她不想告诉父母,一是丢脸,二是怕他们唠叨。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远在阿富汗的程氏夫妇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伤后,立即通知医院给她转到了vip病房。 尽管程晚宁说自己的伤已经痊愈,宗奎恩还是强行让她在医院躺了两天。 养伤期间,程晚宁一天二十四小时躺在病床上玩手机,睡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她很不解,既然父母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不来医院探望呢?还是说,他们的工作真的那么重要? 从小到大好像都是这样,父母给她的永远都是物质上的满足,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买,怕她遇到危险就给她找保镖,甚至她想要去哪里旅游,就给她一大笔钱让她自己去,要么就找个管家陪她一起。 以至于程晚宁在学校的很多事,他们都一无所知。 包括和表哥的交集。 很奇怪。 父母似乎从来没有亲自陪她做过什么,而且常年奔波在外地,一去好几天都不着家。 她知道他们忙,可什么样的工作需要出差这么频繁? 程晚宁小时候问过一次,妈妈说他们是做生意的,要见很多客户。 至于具体做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她没跟父母说过,其实自己很孤独,亲情的陪伴在一个人的童年有着无法替代的价值。 十岁那年,程晚宁曾患上过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原因不明,不过很快便凭借自身的心理素质抵消。 光线从病房窗外透进来,她被卷入白昼的漩涡。 父母到底给予了她什么? 或许爱和孤独并不相悖。 住院的第四天,程晚宁腿麻得不行,刚好接到苏莎老师通知她回校,就把病房退了办理出院。 说实话,因为腰受了点小伤住院,她自己都觉得矫情。但她更不想上学,如果不是有朋友在那儿,她一点都不想回去听课,毕竟在学校睡觉没有家里舒服。 周三哈罗国际学校搞活动,要在ISB校区选一部分学生去当志愿者。为了不上课,菲雅拉着程晚宁报了名。 活动当天,熹微的晨光在空中折射出多彩的线条,哈罗国际学校被热闹的氛围笼罩。 程晚宁没进校门,在对面奶茶店找了个空位坐下,准备等菲雅快结束的时候去接她。 她像往常一样点了杯冰冻柠檬茶,顺便加了碗广告牌上新推出的人气热款椰子冰沙。 大杯冰冻柠檬茶加少量椰果,程晚宁最爱。 喝到三分之一,程晚宁换尝冰沙。隔壁桌的几个人开始聊天: “那边烟雾怎么这么浓,着火了?” “在哪儿?” “对面那所学校里面,叫哈罗什么的。” 听到关键字眼,程晚宁攥着勺子的手一松。 啪嗒。 掉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着火?” “不知道,火这么大不会烧到我们这儿吧,赶紧离远点吧……” 她下意识扭头,透过玻璃墙,看见马路对面翻滚的浓烟,以及—— 被大火吞噬的校园。 * 同一时间,一辆劳斯莱斯停在距离哈罗学校两条街的过道旁。 程冠晞靠在车门上,透过挡风玻璃眺望远处。 颂善事先在校园的内圈边角浇了大量汽油,点燃后火势迅速内扩,最先堵住的就是出口,然后是教室,不出十分钟就能烧毁整个学校。 看着校园被大火吞噬得差不多,程冠晞无聊地开口:“赞隆克里死透了没?” 辉子答:“百分之九十五的烧伤面积,没死也会成植物人,后半辈子不可能醒过来。” “植物人多难受啊。反正也是个废人了,趁乱把他丢火里,正好给他哥省点麻烦。” 其实程冠晞原本是不屑于对小孩子动手的,那群生存在温室的花朵就算死掉对他也毫无利处。 但他发现,用年幼无知的小孩子来威胁他们的亲人,这招意外地好用。 而赞隆克里的死,要怪就怪他的哥哥,赞隆朗迪。若不是赞隆朗迪往枪口上撞,不知死活地炸了他一个别墅,程冠晞也不会对他弟弟出手。 一个初二的中学生而已。 还要让整所学校为他陪葬,真是个祸害。 这时,佩戴的通讯耳机响起,打断了思绪。 是颂善的声音:“晞哥,起火后有个小女生跑进学校了。” 程冠晞以为多大事:“敢进去就一块烧死,这还要我说吗?” “可看长相……好像是您那个表妹。” - 起火后,哈罗学校乱成一团,四处逃窜的学生造成了小范围的踩踏事件。 一个小时后,有几位顶流明星要在学校附近的体育馆开演唱会,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人驾车前来,导致现在这个区的交通完全堵塞,消防队赶来需要很久。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好在程晚宁来得还不算迟,迎着拥挤的人群往里。 不出意外,志愿者聚集在大礼堂和二楼的活动室。刚刚途径大礼堂的时候没看见菲雅,说明她应该在二楼。 右边的楼梯口被轰然倒塌的柱子封了路,她只能沿着左边上去。楼道里到处漂浮着黑烟和被烧焦的碎屑,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 活动室里没有人,程晚宁只好顺着二楼找了一圈,终于在倒数第二间教室里找到了菲雅。 因为吸入大量浓烟,菲雅已经陷入昏迷。见叫不醒,程晚宁只好把她背在背上。 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从未放弃过她。 挚友这个词在她心中的份量,从未败给过亲人。 出教室的时候,大火已经蔓延至整个二楼,长廊也被烧断。 消防栓的玻璃被人打碎,程晚宁忙拿出消防水带连接到消防栓上,旋转阀门,开启水源,对着周围一顿乱摁。谁知火势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几乎要烧到她脚下。 来不及思考,她背着菲雅掉头,侧身用力撞碎教室窗户的玻璃,紧接着跳下去。 因为背上多了个人导致重心不稳,坠地的瞬间跌倒,划破了最先着地的胳膊肘和膝盖。 刚刚砸窗户时,胳膊就已经被嵌进衣服的玻璃渣刺流血了,现在还重重摔了一下。直观的痛感告诉程晚宁,这次的擦伤比索布追她那次还要严重。 她想爬起来,小腿却使不上劲。 强烈的希冀,让她无比失态地渴望着有谁能来拯救自己。 就在这时,一股力量把她拉起。程晚宁抬眸,望见辉子的脸。 “跟着我。” 她却跪在菲雅身边,试图抱起对方:“等下,这是我朋友。” 辉子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二话不说把菲雅背起,另一只手拽着程晚宁往出口跑。 学校后面的围墙裂了一个大洞,应该是刚被人砸的,足够一个成年人通行。 外面消防车的警报提醒她——被困在学校里的人得救了。 岌岌可危的心终于放下,支撑着走出围墙,程晚宁已经筋疲力尽。视线模糊之际,看到一个逆着光的身影。 右边不远处的火海将半边天映得通红,犹如极端天气里的金碧辉煌,割开颓靡的残骸,竟让人丧心病狂地觉得美丽。 大火燎原之际,程冠晞就静静地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凌乱的她。 不知为何,看到他出现,她反而感到心安。 惶恐不安的时代殆尽,她笑着抬头看他,有气无力地说出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来啦?” 恍惚觉得,记忆中的某一刻,她似乎也曾这样仰望他。 看着那个在她濒死之际,犹如救世主般,高高在上地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11.你是不是杀过一个人 程晚宁醒来时,是第二天下午。 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同往常一样睡了一觉,但膝盖和胳膊上结结实实的伤口却告知了她火灾的事。 她环顾四周,病房内没有其他人。身处的特大间vip病房,意味着宗奎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受了三次伤,被父母知道肯定要骂她。 可那又不是她想受伤的。 对了,菲雅。 程晚宁拿起躺在自己枕边的手机,右上角显示还有10%的电。更糟糕的是,充电器没有带过来。 趁手机还没关机,她首先拨打了菲雅的电话,无人接听。 程晚宁给菲雅留言的时候,本市新闻突然弹窗,报道的正是昨日哈罗学校的突发大火事件。 新闻称,是该校的一名初二学生因压力过大,在学校后院纵火自杀,才导致整所学校起火。 往下翻,评论区有人扒出了那位学生的姓名,认为是他导致了其他无辜人员的伤亡,应该让其家属赔偿。 当有人提出那名自杀的学生是赞隆上将的小儿子时,刚刚还在的评论迅速被删得一干二净。评论区顿时变了风向,纷纷将矛头对准学校,指责他们心理疏导工作没做好。 程晚宁盯了两秒,总觉得名字有些熟悉。 稀有的姓氏让她记起,这位赞隆上将是最近新闻中刚被提拔上去的陆军副总司令,在五虎上将中,地位仅次于陆军总司令。 而他的小儿子,即这位自杀的学生,叫赞隆克里。 生长在如此优越环境下的孩子,也会想不开吗? 在手机电量还剩2%的时候,程晚宁突然想起给宗奎恩打电话。结果刚“嘟”了两声,手机就自动黑屏了。 “你挺勇啊,小表妹。” 熟悉的声线和称呼,让程晚宁不用抬头就能轻易辨别出来人是谁。 她以为对方的那句“挺勇”,是指自己晕倒在他面前,让他送去医院的事。 尽管程晚宁不愿承认程冠晞是她长辈,但她还是拿出对待大人的招牌微笑,满怀歉意道:“对不起表哥,给你添麻烦了。” 一般大人都吃这套。平时犯错,程晚宁只要对父母和爷爷这样说,他们都会原谅她。 谁知他反问:“知道麻烦还晕倒?” “……”这是她能控制的吗? 她怎么就忘了,程冠晞不是一般人。 而程冠晞垂眸看着病床上的女孩,也同样不满。 程允娜没空管的累赘就丢给他,当他这儿是托儿所吗?他要是再晚来一步,她就被大火烧死了。 很显然,程冠晞并没有丝毫作为火灾主谋的愧疚感。 他也不需要这些没用的东西。 “程晚宁,你眼睛呢?”程冠晞冷笑一声,唇角是弯的,眼底却毫无笑意。 “在这啊。”程晚宁天真无邪地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既然有眼睛,怎么看不见学校着火了?” “看见了……” 话还未完,就被程冠晞不悦地打断:“你还敢顶嘴是吧?” ……她只是在回答他。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程晚宁忽然明白了,原来他刚刚说的“勇”不是指她在他面前晕倒,而是她闯入火场救人的行为。 程冠晞难道会在意她受伤或者死掉吗?恐怕只会嫌她给自己添麻烦,毕竟还得把人送到医院。 似乎是笃定了对面的想法,程晚宁没有过多感激,只是问了句:“那个,你知道我朋友怎么样了吗?” 因为程晚宁天天念叨菲雅的名字,程冠晞对那个女孩有点印象。 昨天程晚宁昏迷之后,程冠晞本想把菲雅丢到路边自生自灭。但辉子提醒他,程晚宁是为了救那个女孩才进去的,说明菲雅对她来说很重要。如果拼命保护的女孩死了,程晚宁肯定接受不了。 程冠晞也能看出来,程晚宁很在意她的朋友。 “这么担心她啊,真感人。”程冠晞突然觉得,还不如昨天就把她丢火里烧死,“你们老师没教育过你要有感恩之心?我把你从火里救出来,就是为了听你关心她的?” 跟没脑子似的往火里跑就算了,辛辛苦苦把人救出来送到医院,结果她连个感谢都没有,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那个女孩。 程晚宁无处安放的手揪了揪被子:“谢谢你救了我,只不过菲雅是我朋友,我很担心她。” 面对这迟来的一句轻飘飘的道谢,程冠晞明显不买账,痞懒的眉眼一挑: “你不是愿意为她去死么?那你现在就放火自焚吧。” 朋友这个词语,已经是他第二次从程晚宁口中听到。 生意人不谈情义,所以除了利益,他的生命中没有任何能让他在意的外物。 其中最不值一提的,就是那可笑的亲情。 小时候差点害死他几次的东西,他不可能忘记。 回想起过去的某个瞬间,大量陈旧的记忆涌入脑海。 程冠晞突然开口,没由来地问了句—— “你……是不是杀过一个人?” - 下午,程允娜带着补品去了医院,还拿来了女儿急需的充电器。 不知道有多忙的宗奎恩仍然没来医院,只是隔着屏幕亲切地问候了一下程晚宁,顺便点了几样豪华大餐外送到病房。也不管她能不能吃,什么辛辣油腻的食物都有,但香味实在令人垂涎,程晚宁还是没禁住诱惑,多吃了几口。 而索布今天才得知哈罗学校起火的消息,一放学就匆匆赶去医院,但又不知道菲雅在哪个病房,只好先去程晚宁那儿找她。 程晚宁看到他有些意外。她对这个前不久还喊人堵她和菲雅的黄毛印象并不好,但看在他最近正常了许多的份上,才没有赶他出去。 程晚宁咬了口酱烤麻辣串,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病房?” “废话!你每次住院必定在vip病房。一个医院总共就那么几间豪华病房,挨个找还不容易吗?” 每次住院,宗奎恩都会把她转移到vip病房。虽然是事实,但被这样说出来,程晚宁总感觉索布在拐弯抹角地骂她奢败。 “我把菲雅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看她的!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索布忽然抓住程晚宁的肩,拼命摇晃她,形象全无地嚎叫,“快说,不然给你送小白花!” 程晚宁被晃得头晕眼花,刚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抬手擦干净嘴,瞪他:“你太过分了,我为了把她救出来差点死了,你居然还要给我送小白花!” “谁让你不跟她一起进去的,你个志愿者怎么在外面偷懒?” “还有——”索布愤愤不平地指了指医用桌上几大包精致的外卖,加大音量,“菲雅都伤成那样了,你居然还有脸躲在这里吃大餐?!人还没死,你就开始吃席了!” 吼完这一嗓子,平静下来的他瞥见一杯可口的奶茶立在白色包装袋里。 似乎是叫累了,他一屁股坐在vip病房专属的大沙发上,然后拿起吸管从奶茶顶部的孔里插进去,边喝边说:“这么多你肯定吃不下吧,我帮你解决一点。” “……你太不要脸了。在学校发神经就算了,还抢女生奶茶喝。”程晚宁对他的厚脸皮程度叹为观止。 “彼此,你平时也挺颠的,而且我从来没把你当女的看过。”索布不安分地将手伸向烧烤,同时想起正事,“快说,菲雅在哪个病房?” “楼上302,她还没醒。” “这包烧烤我带楼上去了。”他有条不紊地把食物打包好。 程晚宁无力阻拦他,只能翻白眼。她要是没受伤,索布绝对带不走她的晚餐。 她忽然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去302看过菲雅。 她从后面叫住索布:“你知道女生喜欢什么礼物吗?” “你不是女的吗?你自己不知道?” 程晚宁跟他杠:“你刚刚不还说,没把我当女的看吗?” “花吧。”索布想了想,他和菲雅谈恋爱的时候经常给她送花,“女孩子都喜欢花,有氛围感。最好买一大捧,用裁纸把它们包装起来。” 程晚宁记下他的话,在网上订购了一大捧淡色的五彩花束。 翌日,菲雅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床头包装精美的欧若拉玫瑰。 欧若拉代表希望与曙光。 花语——北极光与我,都会在黎明破晓前出现。 12.回忆 哈罗学校火灾事件后的第五天,是赞隆克里的葬礼。 因为死者父亲是赞隆上将,所以葬礼被以很高的规格对待,前来哀悼的人不计其数。 葬礼结束的当天晚上,其余人挨个散去。按照习俗,赞隆一家要在寺庙里留到凌晨才能走。 赞隆朗迪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正收拾现场,木门突然被从外推开。 “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啊,赞隆朗迪。” 说话的人正是杀死赞隆克里的真正凶手。 赞隆朗迪对他大胆的行为感到震惊:“你居然敢一个人来我弟的灵堂?” 其实赞隆朗迪也是一个人在寺庙,其他人早在葬礼结束就离开了,所以他希望用这话把程冠晞唬走。 他了解程冠晞的手段,对方弄死他,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为什么不敢?”程冠晞丝毫不买账,“我相信赞隆上将的儿子是文明人,不会随便动手。” 寺庙空间很宽,两边的石雕供桌上摆着几束菊花。程冠晞从中捡起一束,轻轻走到赞隆克里的遗像前,跟祭奠死者一样把花丢在灵堂上,混入其他祭奠者送的花里面。 亲人被杀害的愤怒抵不过对死亡的恐惧,赞隆朗迪压了压情绪,用还算恭敬的语气问: “程先生,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竞选卫生部部长?” 赞隆朗迪是泰自豪党,原本有了程冠晞和党派的帮助,再加上父亲是上将,他基本已经坐稳内阁成员的位置。 一切都有条有序地进行着,谁知在总理提名的前一天,他却突然被曝出挪用公款,帮助父亲贿赂升职的丑闻。 这些隐秘信息,只有程冠晞知道,曝光肯定出自他的手笔。 挪用公款有文件证据,帮助父亲贿赂一事虽然没被证实,但最近正巧赶上赞隆上将上位,所以引起了不少人的猜疑。 这则新闻一曝出来,不光直接导致赞隆朗迪失去提名资格,还动摇了赞隆上将的地位。 也怪不得赞隆朗迪这么生气,一时冲动,趁程冠晞上周去芭提雅时,炸毁了他一栋别墅。 其实那别墅充其量也只是个会议室而已,但因为赞隆朗迪每次见程冠晞都在那个地方,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程冠晞住处。 可程冠晞最讨厌别人动他东西。 哪怕是会议室,哪怕是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不行。 “我干涉你?你好好想想,你是凭什么登上内阁名单的。”程冠晞转过身,背对着遗像朝赞隆朗迪走去,“要是没有我投资给你的钱,就你这样的,拿什么跟人家争?” 赞隆朗迪只有二十一岁,而其他候选人都是至少有过几年官职的,论政治经验和做事能力,赞隆朗迪肯定不及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 在政治斗争中,年龄小是很大的缺陷。如果不是程冠晞,就凭他,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你为什么要在最后一步反水?如果没有那份文件证据,我现在就能坐在卫生部部长的位置上。”恼怒使赞隆朗迪控制不住地拔高音量。 这是最令他疑惑的一点。 距离任命那天才过去一周,这期间程冠晞一直在外地,赞隆朗迪没找到机会问他原因,程冠晞也没给过一次解释。 要知道,这种丑闻一旦出现,就很难再洗清。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在名单确定前不要过多声张,更不要去招惹奥努延?” 走到赞隆朗迪身边时,程冠晞停下脚步,侧目睨着他。依旧是刚进门时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情,此刻却令赞隆朗迪不寒而栗。 奥努延是所有候选人中最具实力、且对赞隆朗迪威胁最大的一个,也是在赞隆朗迪失去资格后,成功被总理提名的人。 赞隆朗迪看着弟弟的遗像,感到无比悲愤:“可我的弟弟是无辜的,他才14岁……” 听到他煽情,程冠晞反而笑了:“照你这么说,我的别墅也很无辜。” 赞隆朗迪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与他沟通:“我弟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能拿一个不相干的人做牺牲品?” “他可是你弟弟,怎么能算不相干的人?”程冠晞眉峰一挑,语气透着轻傲,“还有,你觉得你是什么好东西么?你敢说你这双手没沾过人血?” “指责我杀了你弟弟的同时,别忘了把自己害死的人也算进去。” 一个不惜一切代价追逐权力的龌龊之人,有什么资格跟他谈道德伦理。 人永远学不会审判自己。发散罪恶时洋洋得意,而一旦被罪恶殃及,又开始怨恨。 表情是人的弱点。所以程冠晞生气的时候,不会在脸上过多表现出来,但语气会有差别。 “你听不懂人话是吗?擅自做主就算了,还不知死活地舞到人家面前,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我在背后帮你吗?” 说话间,程冠晞抬手,冰凉的指节覆上赞隆朗迪的耳朵,眼神忽然变得狠戾,而后一字一顿道: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狗。” 他当初愿意帮赞隆朗迪,就是看他年纪小、好控制。可他的愚蠢,不仅害了他自己,还险些将程冠晞也拖下水。 既然他不听他的话,那就没必要留着了。 程冠晞用指尖摩挲过赞隆朗迪的金色耳骨环,没头没尾地夸了句: “耳饰很好看。” 没等赞隆朗迪反应过来,覆在他耳尖的手忽然用力一扯—— “可惜以后用不到了。” 伴随着一声骇人的惨叫,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被硬生生撕扯下来,掉在地上。 被撕裂的剧痛由耳部蔓延全身,赞隆朗迪痛苦地捂住受伤的地方,丝毫没有还手的力气。 做出如此残忍的行为,程冠晞却像没事人一样,从旁边的抽纸里抽出一张,动作娴熟地擦拭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 他大概猜出来,是谁怂恿赞隆朗迪这样做的了。 前几天,程段升私下会见了赞隆朗迪。两人在此之前并无交集,突然见面,肯定有什么计划。 不然就凭赞隆朗迪这个胆子,不可能敢贸然对程冠晞出手。 只是程冠晞没想到,程段升会用这样的手段,对自己赶尽杀绝。 距离上次寿宴不过两个月,他还没来得及动手,程段升就忍不住了。 怎么说呢?也许老爷子真的很讨厌他,讨厌到希望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出生掺杂了太多隐象的目的、利益的争夺和复杂的关系,以至于从程冠晞出生起,程老爷子就不待见他。 十岁前,程冠晞以为只要自己变得优秀,把生意做大,爷爷就会像看重两个儿子一样看重他。 后来程冠晞才发现,讨厌就是讨厌,不会因为他做什么而改变。 再然后,十五岁那年,他在程段升别墅的花园见到程晚宁,心里变得愈发不甘。 当时正处于过年期间,程允娜一家三口过来给老爷子送贺礼。程晚宁被围在一群人中央,脸上的笑容极其刺眼。 程冠晞甚至看到,程晚宁祝福程段升时,对方弯下腰,亲切地摸了摸她的头。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和对待他时,天差地别的态度。 那小女孩是程允娜早年在中国买来的,和程冠晞一样,都是不属于程家的人。 他认为,他们是同类,都是被程家排斥在外的存在。 可他又很嫉妒,为什么他们会对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这么关心。 他不会乞求爱,因为它是人类最狡猾最愚蠢最虚伪的情感。可当看到被爱包围的人时,他又会止不住地生出渴望。 于是悲哀化为傲慢的戏谑,长久的怨恨滋养出一个极致的恶人,堆积着数不清的罪行,贯穿一颗畸形的心。 但程允娜也同样惦记自己的利益。为了分得更多的家产,她没有告诉程段升女婴的身世。所以他一直以为,程晚宁是自己的亲孙女。 那么,如果老爷子知道真相……会怎么样呢? 就在这时,一声“程先生”打断了程冠晞的思绪: “很抱歉,赞隆朗迪不懂事,如果冒犯到您,我替他赔个不是。” 尽管没见过赞隆上将本人,但通过新闻上的照片辨认,加上与赞隆朗迪有几分相似的五官,程冠晞很快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赞隆上将挡到赞隆朗迪前面,为儿子求情:“既然我的小儿子已死,那么程先生能否看在我上将的面子上,放过我的大儿子。” 程冠晞收回视线,笑着抽开手:“当然,赞隆上将发话,我怎么能拒绝。” 不得不说,虽然赞隆朗迪是个蠢货,他爸倒是挺识相。 比起赞隆朗迪,程冠晞还是更愿意和聪明人打交道。 等程冠晞一转身,赞隆朗迪立马扑到赞隆上将背后,颤颤巍巍地喊了声“爸”。 程冠晞没功夫管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寺庙。 辉子早上发来的情报包含了程段升近期所有的动向,以及生意上的往来。不难看出,对方已经坐不住了。 为了除掉他,老爷子还真是煞费苦心。 联想到刚刚赞隆父子说的话,程冠晞只觉得好笑。 一块碍事的垫脚石而已。 13.危险 程晚宁刚住院没几天,就收到了苏莎老师的期末测试通知。 离考试日期还有两天,她打算继续在病床上享受一会,毕竟这种不用上学的快活日子可不多。 胳膊和脚上的伤口经过医生处理,恢复得很快。见能自由活动了,程晚宁先是下床走了几圈,随后一个人趴在窗台上透气。 就在她规划自己美好的暑假生活时,背后毫无征兆传来男人的声响: “伤好了,就跟我出院。” 大概是对程冠晞印象深刻,程晚宁好几次没正眼瞧他,都能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一听要出院,程晚宁自然不肯:“凭什么?我伤还没好!” 明晃晃的质问语气,让程冠晞有些不悦:“小小年纪,讲话真有礼貌。” 程晚宁一下就听出他是在反讽。 她平时这样跟朋友说惯了,面对长辈一时没改过来。现在想想,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挺没礼貌的。 于是她态度诚恳地道歉:“对不起表哥,我只是觉得,我现在还不能出院。” “是吗?”程冠晞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可我刚刚看你走路挺正常的。” 程晚宁无话反驳。 程冠晞不管她,直接领着人到前台把病房退了。她没办法,只能乖乖跟着他上了医院门口的那辆宾利。 程晚宁认得宾利的牌子,因为宗奎恩也有一辆。但程冠晞开的和爸爸那辆在车型上有些差别,应该是私人定制的。 她坐在车的后座,两只手紧张地攥着衣摆,不时观察下窗外的建筑物。 其实她不太相信,程冠晞会好心到送她回家。 所幸,半小时后,这辆宾利稳稳当当停在了程晚宁家的别墅门口。 程冠晞先一步下了车。程晚宁刚想感激他,就看见他从后备箱拎出一个小行李箱。 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表哥,你为什么要拿行李箱呀?” 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哦,忘了说,接下来的几天我住在你家。” 突然被告知这个消息,程晚宁一愣,随后心里强烈的抗拒起来:“为……”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程冠晞打断她,“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送你回家?” 程晚宁总算明白了,他只是在去她家的路上途经医院,顺便把她接回来而已。 她就说他不可能这么好心。 程冠晞径直往院子里走,别墅大门没锁,他一推就开了。 大门正对着一楼客厅的小沙发,宗奎恩好不容易闲下来,正坐在那边小憩。开门的动静惊醒了他,在看到来人时,宗奎恩的表情顿时变得和程晚宁一样精彩。 程冠晞直接越过他,拖着行李上了楼,慢悠悠地抛下一句解释:“姑父,我早上跟你说过的,房子被人炸了,没地方住。” 其实他在曼谷遍地都是房产。一幢别墅,用于存放重要资料,所以位置很隐蔽;一座庄园,大部分时间由莱斯蒂单独居住,他本人不常去;还有一个就是被赞隆朗迪炸毁的会议室。虽说是会议室,但内外装修的豪华程度并不亚于别墅,且二层有好几个房间,程冠晞有时候忙晚了,就直接睡这儿。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常去的住所。他压根就不是没地方住,只是想故意膈应宗奎恩,顺便在他家白住几天。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父债子还。 既然程段升敢动手,那他就搬去宗奎恩家住着,反正宗奎恩也对付不了他。 老爷子暗中打压他这事,宗奎恩绝对知情。毕竟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压制住处处和他们对着干的程冠晞。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程段升,还是他的几个后代,都清晰地意识到程冠晞是个棘手人物。如果不尽早铲除,等程段升一死,他们都没有后路可走。 虽然程冠晞比程氏夫妇和程国伟小了十几岁,但凭借着天才的头脑和远超常人的体力,他在泰国的市场范围早已超过了他们,甚至个人名下的财产也在他们之上。 在程家,也只有程段升靠多年积累出来的财富,能够在东南亚顶端站稳脚跟。可毕竟他年事已高,照程冠晞这个不断上升的劲头,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超过他。 而且,从两个月前的芭提雅赌场事件来看,程冠晞正在一步步占领程国伟的市场,意图覆盖他的领域。 当博弈成为生命的真理,不掠夺的人,就只能被掠夺。 本就是诞生在一片污秽中的生命,谁又比谁高尚? 下一个受到威胁的,说不定就是宗奎恩。 以程冠晞现在的能力,对付他们并不难。 程冠晞自作主张地在三楼挑了个干净的空房,放完行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才先斩后奏地问宗奎恩: “我在这儿住两天,你应该不介意吧?”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挑衅。 他从来不是在问别人的意见。 宗奎恩就算介意,也阻止不了他,只能忍着怒气干瞪眼:“你怎么不讲,你在家玩打火机把房子烧了?” “我也很纳闷,我只不过去了趟香港,回来家就没了。”话里意有所指。 宗奎恩没再出声。他心里清楚,程冠晞之所以没对他出手,就是看在老爷子的份上。 下个月墨西哥有笔利润丰厚的买卖,交易过程主要由程段升负责,所以程冠晞想要经手,必须得由他同意。 与此同时,别墅门口处,被忽略到现在的程晚宁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自从程冠晞说要住在她家,程晚宁就陷入了一种神情恍惚的状态,直到目光茫然地看着他进了三楼的房间,才瞬间清醒过来。 程晚宁无法接受现实,她怎么能和这种危险分子住在一起? 她有个特点,不能跟除了爸妈以外的人住在一起。哪怕是学校组织的研学旅行,她也只去了一次两天的。 别说程冠晞,家里多了任何一个人,她都会难受得睡不着觉。 可连爸爸那么厉害的人都阻止不了他,她一个小女孩能行吗? 对了,妈妈。 妈妈那么疼爱她,应该会帮忙的。 想到这儿,程晚宁撒娇似的抱住程允娜的胳膊,轻声细语地恳求:“妈妈,你知道我从小就不习惯家里有别人,能让他不要住在这里吗?” 可程允娜也没办法,只能把程晚宁揽入怀中,象征性地安慰她:“没事的,你表哥过几天就走了,不会影响到你。”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程晚宁一张小脸浮起忧郁之色。 她本就长得可爱,耷拉着眼睑的样子给人一种很委屈的感觉,又可怜兮兮的,惹人怜爱。 程允娜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别担心,多一个人也是一样的,正常做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可我听爸爸说,表哥不是好人……” “谁不是好人?” 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把程晚宁吓得身形一震。 她忙回头,却没发现人。昂头一看,才发现程冠晞站在二楼走廊上,双臂随意搭在扶手上,垂眸向下俯视。 惊讶于他听力好的同时,程晚宁生出一种说人坏话被撞破的心虚感。 “没有啊,你听错了,我说你是好人。”她努力装作自然的表情,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 这演技在程冠晞眼里却是漏洞百出: “小表妹,我不聋。” 程晚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似乎在想该怎么解释。 程允娜护住程晚宁,赔着笑脸替她打圆场:“抱歉,晚宁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刚刚是说着玩的。” 程晚宁无比惊讶地望着程允娜,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陌生。 如果说宗奎恩只是不敢阻拦程冠晞,那么程允娜已经到了畏惧的地步。 按辈分说,程冠晞应该是程允娜侄子,可她竟然这么怕他。 正常来说,不应该是晚辈听长辈的话吗?可爸爸妈妈似乎都很怕他,巴不得离他远点。 程晚宁从没见爸爸害怕过谁。之前有人来家里谈生意,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但从表情和动作上来看,那些人对爸爸都很恭敬。 直觉告诉她,他们家还有很多内幕是她所不了解的。 会是什么呢? 而程冠晞这个角色,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 14.借宿 程冠晞挑的房间在三楼,跟程晚宁卧室挨得很近。她的房间是走廊最靠里的那一个,每次进去都得途径程冠晞的房间。 幸亏他一进去就把门关上了,程晚宁才得以放心地出入。 躲藏的瞬间,她产生了一种对方才是别墅主人的错觉。 程冠晞简直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住得比谁都舒坦。 程晚宁忽然想起学校有个课余任务,需要收集上传各种古文物的照片。她记得家里有个年代久远的青瓷花瓶,是爸爸花了不少钱买的,应该算是古文物。 她在客厅找了一圈,没发现花瓶,于是昂头冲二楼喊了一声:“妈妈,我家的陶瓷花瓶呢?” 过了半天,楼上没有回应。 程晚宁又喊了一声,却看见三楼倒数第二个房间开了门。 大概是嫌她吵,他直接告诉她:“别喊了,在四楼储物间的柜子上。” “表哥?”程晚宁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程冠晞从进家门起就没去过除三楼和一楼以外的地方,更不可能去储物间。 他怎么比她还了解她家? “你不在的时候,我来你家砸过东西。”他揉了揉眼睛,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事再平常不过,“当时本来想把那个破古董也砸了,可惜被你爸抢走了。” 程晚宁终于明白宗奎恩不想让他住在这儿的原因了。 他就像一枚不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极其不稳定的危险因素。 程晚宁匆忙道谢,跑上四楼,果真看到那个花瓶立在柜子上。 拍摄完毕,她将照片上传到苏莎老师发的链接里。返回卧室的途中蹑手蹑脚,生怕吵到隔壁房间的人。 考前不复习是学渣的基本原则,但想到期末考试后要开家长会,她还是翻开了教材。 程晚宁对自己没什么要求,主打一个随心所欲不逾矩的状态,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就行。 她躁动难安地看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黑字,感觉内容十分陌生,读了好几遍也不往脑子里记。 台灯柔和的光晕打在课本上,使人昏昏沉沉的。朦胧之际,她脑袋里飘过程冠晞前两天的那句话—— “你是不是杀过一个人?” 亳无厘头、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怎么可能杀人? 先不说她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就她那身手和力气,她能杀得死谁? 更何况,她也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从小到大甚至都没和别人打过架。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可程冠晞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换作普通人这样问,她肯定会不假思索地认为对方记错了;可程冠晞太聪明了,他一开口,她反倒会怀疑自己。 他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是有根据的。但这次的问题实在太过离谱,怎么想都是他弄错了。 目光渐渐从课本转移到窗外,程晚宁盯着远方的景物出了神。 不过,他那种天才……也会出错吗? - 程晚宁通常睡得很晚,父母入眠后,才磨磨蹭蹭地去淋浴间洗澡。 淋雨间在三楼厕所的拐角,除了靠墙的那两面,其他地方用一圈透明的玻璃隔断。 温暖的淋浴喷头下,水柱顺着发梢流淌,如晨露在花瓣上滑落,将白皙的皮肤滋润得如同丝绸般光滑。 程晚宁轻轻将身体乳涂抹在各个部位,紧接着用喷头冲洗干净。 思绪随着水流声扩散,她享受着最深层的惬意,全然没注意到卫生间门把手转动带起的“咔嗒”声。 直到门敞开大半,她才察觉到异样,转过头的瞬间,与刚准备进来的程冠晞四目相对。 蒸汽在浴室中弥漫,玻璃上起了一层薄雾,但并不妨碍视线,从外面能清晰地看到少女凹凸有致的玉体—— 以及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反应过来的瞬间,程晚宁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拿起毛巾遮挡,却发现无论是长度还是宽度都不够。于是她急中生智地蹲下,把毛巾捂在胸前,总算挡住了那片春光,却遮不住浑圆饱满的胸型轮廓。 她的脸颊迅速烧起来,透出潋滟的绯色,耳根红透,微糯的声音透着羞愤: “你干什么?!” 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看起来格外狼狈,让人迫切地想要蹂躏。 有一种生气,叫程晚宁以为自己表现得很生气。 但其实,那不满的小表情只会让人想操。 谁知,程冠晞不仅没走,反而视线明目张胆地游走在她身上,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你洗澡怎么不锁门?” 程晚宁平时总是穿着厚厚的外套,他从未想过,厚重的外套下会隐藏着这样曼妙的风景。 “我忘了,我以为你们都睡了……”程晚宁切回重点,一双大眼睛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你还在这儿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有趣的念头闪过,程冠晞突然想逗逗她,“你说,我现在叫一声,你爸妈会过来看吗?” 闻言,程晚宁不可置信地昂头望他,流转的星眸泛起恐慌的涟漪。 万一被爸妈看到这副场景,她有嘴都说不清。 程冠晞不怕,她怕。 程晚宁摸不清他想要做什么,只好小声恳求:“表哥,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一楼还有个厕所。” “这时候知道叫表哥了,平时嘴倒挺硬。”他眯起黑眸,眼神分明藏着戏谑。 眼见她就要掉眼泪,而程冠晞逗弄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他没再多呆,出去后反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她这副模样,心情就会没由来地变好。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程允娜的女儿这么好玩。 - 被程冠晞这么一吓唬,程晚宁更紧张了。一想到自己距离他的房间只有几步之遥,她就没了复习的心情。 比起自己的安危,考试和休息都是次要的,她只希望他赶紧搬出这个别墅。 程晚宁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参加了期末考试。结束的傍晚,苏莎老师公布了正确答案。程晚宁看着自己仅仅对了四道的选择题,陷入无垠的沉默。 就在这时,菲雅扫了眼程晚宁的卷子,不合时宜地惊叹:“哇,你选择题怎么对这么多?” 程晚宁以为她在讽刺,刚想反驳,又听她冒出一句:“我才对三道。” “……看在你比我对得少的份上,原谅你了。” 隔壁也在对答案,听着他们说错一道、错两道,程晚宁只感觉两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教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壁垒划成两半,一边在讨论自己的分数,另一边已经开始规划美好的暑假生活。 程晚宁和菲雅属于后者,她们永远不会为分数所困。老师很少找她们谈话,除了要保证平均分和合格率的测试,谁也懒得管她们。 不过班主任苏莎还算有责任心,她不打算放弃班里的任何一个学生,所以对程晚宁三天两头缺席的行为很不满。 而程晚宁父母漠不关心的态度,同样使苏莎难办。曼谷ISB国际学校是初高中一体化制度,从初一到现在,班里开了十几次家长会,苏莎只见过一次程晚宁妈妈,还是在刚入学的时候。 不仅如此,程晚宁父母回消息很不及时,经常发出去一两天才有回信,有时甚至连回复都省略了。这不禁让苏莎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关心过孩子的校园生活。 菲雅问:“后天要开家长会,你爸妈来吗?” “我还没告诉他们。” “苏莎不是让你无论如何也要把爸妈喊过来吗?” 程晚宁艰难地点点头,不知如何是好。 今早她父母又出远门了,不出意外,后天应该回不来。 更要命的是,她今晚要单独和程冠晞呆在家里。 程晚宁一边埋怨爸妈出去得不是时候,一边为自己接下来煎熬的两天做打算。 前几天爸妈呆在家里,程冠晞都那么大胆。现在爸妈走了,她不敢想象他会怎样。 偏偏明天还放假,程晚宁不能去学校,外面又没地方呆,只能赖在家里。 菲雅突然想起什么,打断她的担忧:“对了,我住院昏迷期间,你是不是在我病床边摆了一大捧花?” 她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刚出院,一返校就是紧张的大考,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问程晚宁这事。 “是我送的。” 菲雅好奇道:“你为什么会想到送花?一般不都是男生给女生送吗?” “女生不能给女生送花吗?”程晚宁反问,“异性可以的事,同性也能做啊。” 话音落下,她才发觉自己说得究竟有多暧昧。 “可以呀,我只是觉得比较稀奇。”菲雅两眼一弯,漫开星星点点的笑意,“谢谢你,我很喜欢。” 而后又问:“你知道欧若拉玫瑰象征着什么吗?” “我知道。” 就如同那天大火辽源,她仍旧会出现在她身边。